胡佳軟禁中的自由生活
曾金燕

 

● 編者按:胡佳是中國著名環保志願者和人權活動家,一直關注艾滋病患者權益,並積極投身人權救援工作。曾被國保警察軟禁在家二百一十四天。北京兩會期間,胡佳和妻子曾金燕獲准來港休息,訪友。


● 胡佳和妻子曾金燕 2007 年 3 月在香港。

二○○六年二月十六日到三月八日,胡佳被公安部的秘密警察綁架失蹤四十一天。獲釋後依舊不斷地被警察軟禁、跟蹤,甚至住院治療肝硬化期間,國保警察們也戴著大口罩在醫院內監控。去年到今年八月十六日,國保警察們再次把胡佳軟禁在家,也阻止任何人接觸他,歷經夏秋冬春,持續二百一十四天。

軟禁期間,胡佳家中電話、網絡連續數月被切斷。儘管頻頻抗議,但在孔武有力的警察及國家黑社會勢力面前,顯得過分勢單力孤。然而,通訊技術的進步,也為胡佳和維權人士帶來了小小的突破。在人身自由受限制的狀況下,他們通過無線網絡、手機等溝通方式,艱難地推動二○○六年中國民間維權運動。

國保秘密警察(全稱:公安部國內安全保衛局)在執行任務時從不出示他們的證件、任何法律文件,也不說明任何緣由。依據警察在審訊中的問題,以及非法拘禁期間外界的維權焦點,我們判斷這些頻頻的非法拘禁是國保警察對胡佳從事維權和艾滋病工作的壓制與報復,並為了徹底阻止胡佳繼續曝光各種人權侵犯事件,阻撓他對受難者及家人的呼籲與救援。

胡佳被拘押綁架軟禁的經過

二○○六年一月十七日趙紫陽先生的一周年祭日,胡佳和其他許多緬懷趙公者一樣,提前數日就被警方非法拘禁;二○○六年二月十六日,因參與組織維權接力絕食,胡佳於軟禁中被突然綁架,完全失蹤四十一天。在審問中,警察聲稱他支持高智晟律師和在艾滋病民間組織工作中給政府帶來的「麻煩」;三月二十八日他獲釋之後第二天就繼續受到北京市國保總隊機動偵查大隊八名男女便衣的跟蹤監視。四月五日清明節、十五日胡耀邦祭日、以及四月中旬我們去河南參加高耀潔醫生丈夫的追悼會,四月十九日到五月九日胡佳入住地壇醫院治療,「六四」前後的十天前往河南隨高耀潔教授工作 ...... 這些都被北京與河南兩地國保警察如影相隨地跟蹤監視。

六月十九日,北京的維權律師和維權人士籌備為山東盲人赤腳律師陳光誠案舉辦記者招待會,結果相關的律師、志願者多達十幾人被限制人身自由。胡佳和我被軟禁在家。

六月二十六日和七月十日胡佳兩度隨陳光誠的律師李勁松等前往山東調查取證,期間也被山東警方及政府人員暴力對待。二○○六年七月十七日,胡佳原計劃第三次赴山東為陳光誠案協助律師開庭並組織志願者聲援,結果被北京國保警察非法拘禁在家。從這一天開始,在軟禁中胡佳也設法利用網絡和手機,分擔聲援陳光誠案的協調、發佈消息工作。圍繞陳光誠案件的多次庭審,志願者們被警方扣留,律師的執業受到阻撓甚至被襲擊得頭破血流,陳光誠妻子袁偉靜被傳喚,警方綁架證人等等,胡佳守在電話和網絡面前,連接事件中的各方和海內外進行著溝通、協調。

八月十七日起又發現並發佈高智晟律師被捕消息,旋即組織營救工作。警方為了斬斷高律師案件的訊息源,在九月針對胡佳進行了三次刑事傳喚,並把他列為高智晟律師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案件的同案犯罪嫌疑人。直到高律師十二月二十二日回到家裡,在一百三十天的營救中,高律師十三歲女兒格格、妻子耿和承受壓力突破警方封鎖聯繫胡佳,婦女兒童受到的暴力侵害展現在全世界面前。最緊張的階段,不斷有朋友勸胡佳想辦法出國旅行,但他每次都毅然決定留在「前沿」,他認為二○○六年的下半年是關鍵的營救階段,他必須為袁偉靜和格格守著電話。只要不中斷受難者與外界的溝通,就是在保衛著她們的尊嚴和希望,那麼他付出多大代價都心甘情願。

二○○六年八月中,艾滋病患者、女性基層工作者李喜閣因為要求與衛生部部長對話,被河南商丘警方刑事拘留,胡佳和海內外人權機構為她爭取自由,最終她以「取保候審」的方式回到了家裡。九月十四日,胡佳率先通知外界維權人士郭飛雄被捕的消息,並著手組織營救郭飛雄的工作。至今努力依然在進行。

二○○七年二月四日立春,胡佳發佈高耀潔醫生被河南非法拘禁的資訊,並組織國際媒體、各國大使館、民間人士開展救援工作。直到二○○七年二月十六日,大年二十九,由於國際社會努力和胡錦濤先生發揮建設性影響,高耀潔醫生獲得自由。同一日,我為胡佳定好機票,在二月二十六日兩會前赴港,國保警察遂暫時從我家樓下撤離,改在小區門口監視。

我們陪同高耀潔教授,在一群北京市公安局國保便衣警察們的監視下,先守候老人家的飛機安全起飛,我們才離開北京前往香港。

軟禁反而成全了他的工作

我常常打趣胡佳,軟禁反而成全了他的工作││每天不用花時間更衣,不用坐公交車輾轉奔波,也不會耗時在任何聚會。除了在家睡覺吃飯,其他時間他全部用作與人溝通和協調維權工作的安排。

早上起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電腦,連接上網絡。在等待的兩分鐘裡,他會走上陽台看一看外面軟禁他的警察們。他的所有手機、小靈通(中國電信推出使用PHS技術的手機服務,收費較手機便宜)。從來沒有關機的時候。夜裡上床時,他也要拿到臥室的窗台上,為了不錯過任何一個緊急來電。在緊急侵權事件發生時,曾經幾度他從早上七點起床,直到下午四點依然沒有機會能刷牙並喝上一口水。

一台筆記本電腦是胡佳的最基本工作設備,加上網絡、手機等基本的資訊管道。儘管警方常常切斷電話和ADSL網絡,儘管上百次向電話公司「中國網通」抗議無效,我們還是用手機GPRS上網卡艱難地與外界保持最低限度的溝通。胡佳與受難者家屬和志願者聯絡,保持及時關於陳光誠、高智晟、李喜閣、高耀潔教授的案情和救援資訊通報,把郵件發給律師、國內外關切者、駐華大使館人權官員、媒體記者、國際人權組織、國內相關人士和維權工作者。外界再通過網站和電郵流傳,擴大影響,共同工作。

兩部手機和一部小靈通是胡佳日常工作不可缺少的溝通設備。儘管家中的固定電話線路和網絡往往是首當其衝被切斷的對象,儘管手機也經常被呼入限制、變成空號或者沒有訊號,但溝通的努力是無法阻斷的。我們也選擇過其他的不記名手機卡。每天,與高智晟律師的妻女、陳光誠的妻子和大哥、郭飛雄的妻子、李喜閣及其丈夫、高耀潔醫生本人和她的兒女們,溝通與協調相連。傳遞最新的消息,相互鼓勵不畏懼惡勢力,轉達家屬的意見,提供外界支援和解決方案建議 ......

與其說胡佳鼓勵、安慰和支持了陳光誠的妻子袁偉靜,不如說袁偉靜和胡佳相互鼓勵。陳光誠由於為山東臨沂遭受暴力計畫生育迫害的婦女和家庭提供法律援助,遭到當地政法部門的報復,國家黑社會勢力的舉措逐步升級。直到二○○六年三月十一日陳光誠被警察抓走。最終被判刑四年三個月。目前陳光誠在山東省臨沂監獄服刑。

盲人陳光誠案是中國司法界一大恥辱。案件並沒有結束,我們這些眼明者會繼續推動營救陳光誠和袁偉靜的維權進程。山東各級政府踐踏法律的手段總是超過公眾的想像,為了阻止外界營救陳光誠及其家人,多次圍毆、陷害進入山東的律師、志願者和親友,並以各種方式不乏暴力手段阻止外界會見他的妻子袁偉靜。面對來自警察的侮辱、謾罵、軟禁,袁偉靜悲憤痛苦不已。胡佳是她每天最專注的傾聽者和鼓勵者。

渴望自由,憐憫奴才式國保警察

我每天外出上班,又經常出差,有時長達一個半月。胡佳被囚禁在家,工作充實,但心情壓抑,他渴望自由,常常駐足窗前。看天空中過往的飛機,偶爾經過的小鳥,小樹林裡吃草的羊群和樓下日日打牌、吃飯、百無聊賴的國保警察。

面對國保,久而久之,胡佳心中的憤怒逐漸平息,漸漸生起憐憫||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他們看似霸道掌握權力,實際上也只不過是決策者的奴僕,執行著黑社會任務。每天過著要為倍受良心譴責要為破罐子破摔的生活。守在被軟禁者的樓下,一樣沒有自由:沒有選擇的自由,沒有過尊嚴生活的自由。他們何嘗不是囚徒!

我把胡佳記錄的囚禁生活,製作成紀錄片《自由城的囚徒》。很快,公眾皆能詳盡地瞭解何謂「軟禁」,一種中國政府在全世界面前千般抵賴過的違法措施。二○○八年奧運會即將來臨,究竟有多少人還要經歷這種非法拘禁呢?

中國大陸維權界歷經了疾風驟雨。二○○六年二月高耀潔醫生被軟禁到獲釋,遼寧警察送禮品造訪郭飛雄的家人,這些是否真正積極的信號還很難說。中國政府當局對維權界的打壓會有所緩解嗎?全家依然處於被封鎖的高智晟律師、獄中的陳光誠、被軟禁的袁偉靜、獄中的郭飛雄、被軟禁的李喜閣、人大政協兩會期間全國各地數以萬計被威脅、被驅趕、被軟禁、被拘留的中國公民 ...... 我們別無選擇,繼續爭取自由和法治。

二○○七年三月十九日於香港南丫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