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右五十年專題〉
紅岩英雄慘死中共屠刀下

曉 楓

●? 一九四九年囚於重慶白公館的中共紅岩志士周居正繡紅旗迎接「解放」,後任馬列主義教員,不幸反右中箭,勞教苦役中因擺門陣被人舉報,成為涉及數百人的政治大血案罪首,一九六四年被槍殺,至今未被平反。


● 1968年4月5日黑龍江槍決八名犯人,其中兩人因寫大字報被定罪為反革命份子而遭殺害。
(李振盛:紅色新聞兵)

梓僮千載仰風高,壯士須死志未消;
牆外芙蓉牆內血,不廢錦江浪滔滔。
擬於一九六四年四月難友周居正被殺於四川永川縣新勝勞改茶場當日。周居正被殺害已整整四十三個年頭了,值「反右鬥爭」五十周年的今天,我不能不想起他和懷念他。


白公館脫險志士被打成右派

周居正,原中央第七中級黨校教員,大學文化程度,四川合川人,生於一九三○年。一九四五年在武勝縣就讀師專時即參加中共地下組織,當時還不足十六歲,後失去組織關係,仍矢志不移,孤軍奮戰於重慶。一九四八年參與和領導「反饑餓,反內戰,要民主,要自由」的反蔣獨裁運動和「組織民變武裝」被捕,關押在重慶白公館監獄,與《紅岩》作者羅廣斌、共產黨員杜文博(仍健在,中共重慶市委機關離休幹部)等同囚一室。一九四九年九月他們得知中華人民共和國即將成立的消息時,立即撕下被面歡欣鼓舞地同羅廣斌等人一起,在獄中繡製五星紅旗。一九四九年十一月重慶解放前夕,國民黨反動派決定血洗渣滓洞白公館監獄,他們又對監獄看守人員做策反工作。〔對於這段歷史,中共重慶市委黨史工委編寫的《歌樂忠魂》和白公館脫險革命志士傅伯雍等人所著《獄中鬥爭紀實》、《浩氣長存》等,均有記述。〕在這槍林彈雨,屠刀現紅,命懸一絲的越獄脫險中,他不顧自已身體瘦弱,冒著生命危險,仍幫助難友郭德賢背出一個四歲男孩(此孩現已是總工程師在天津工作),表現非常英勇,品德十分高尚。郭德賢後來的回憶文章中也對周居正獄中事跡加以證實。


一九五七年共產黨開展「整風運動」,時年二十七歲的周居正已是中共重慶市黨校馬列主義教研室的教員,對空想的「共產主義社會」他堅信不疑,執鞭課堂向中下層黨的幹部大講特講馬列主義原理,視毛澤東為「偉大領袖」,相信他一切騙人的鬼話,什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所以在「大鳴大放」中向黨捧訴心曲,結果被劃成極右分子被開除公職,送四川省勞改局所屬的「四一五」勞教築路支隊勞改。


閒聊龍門陣釀成殺頭大禍
經過近五年漫長時間的饑餓勞累的折騰,終於一九六二年初摘掉了「右派帽子」解除了勞教,但仍不能被放回家與妻兒老小團聚,做正常的平民百姓。而是作為「三類人員」(即勞改、勞教、就業)強行安排到位於四川永川縣的新勝茶場「就業」。他性格內向,喜歡寫作。不但研究馬列主義著作,還研究漢文字改革。在勞教期間曾寫過數萬字的「漢字改革方案」建議,寄給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若不是「階級敵人」此書早已出版問世。


一九六二年一月,四川省勞教築路支隊留下幾名解教人員在廣(元)旺(蒼)鐵路沿線處理善後賠退工作,他是其中一人。他和魏昭等五人派到薛家橋維修築路損壞的民房。中間休息,大家在一起烤火,抽煙,閒聊,各自擺談了自己被錯劃為右派後的不幸遭遇,也談了廬山會議打倒彭德懷,以及反右傾、大躍進、人民公社、公共食堂、「自然災害」、餓死人等問題的看法。


誰知這些「吹殼子」的「龍門陣」後經人舉報,竟成為「惡毒攻擊黨和毛主席三面紅旗」的「罪惡」,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牽連的人越來越多,竟成為全省以致全國的驚天大案「中國馬列主義者聯盟右派反革命集團」,先後被捕數百人。冤案的發生地||四川省公安廳勞教築路支隊,當時一片「赤色恐怖」,隊隊戒嚴,人人過關,抓人逮人隨處可見。在強大的「無產階級專政」淫威壓迫下,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和「立功受獎」的協迫誘導下,被關押的「右派」們人人自危,相互嘶咬,失去了做人的正常理性與思維,把「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六十九名難友送進了監獄,周居正也從新勝勞改茶場抓了進去,還羅織為首犯。築路支隊的獄官們不少人立功領賞。


數十人被重判死刑及有期徒刑

經過一年多時間的關押審訊,最後按照逼供信的原則結案,對供認的或是基本供認的定為「反革命」成員。其中周居正、楊應森(右派,原滬洲軍區中尉教官,共產黨員)兩人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分別殺害於永川和灌縣;魏昭(南下幹部,中共黨員,曾任重慶市九龍區政府衛生科科長)、陳仲偉(右派,原重慶西南設備安裝公司技術員)、廖廉康(右派,原簡陽機制磚瓦廠醫生。)三人,分別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刑;彭恢榮(右派,原健為縣糧食局會計)、楊全松(右派,南下幹部,原重慶炮校參謀、教員)、朱文安(右派,原.四川什邡縣,單位職務不詳)冉茂涵(右派,長壽縣小學教師)等四人,分別判處無期徒刑;其他彭福志(右派,地下黨員,原銅梁縣委農工部長)等十四名人經中共四川省政法黨組批准,由省檢察機關批准逮捕,向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起訴,分別判處十年二十年有期徒刑,另外四十六名「案犯」由各地公檢法機關處理判決。此亙古奇冤大案,至今未獲得「平反」。


我是「四一五」著名不認罪的反改造分子,當然涉入其中,所幸活了出來。一九六二年我外逃西北,後通緝歸案。一九六三年初解押回蓉,作為重犯與周居正、楊應森、魏昭、冉茂涵等關押於四川省公安廳梓僮巷看守所,還先後和他們同關在一個牢房。在周、楊兩人被判處死刑後,黨為了「挽救和教育我」,還將我與楊應森囚入死牢整整兩個多月。那日子真叫怵悚驚心,恐懼萬分,成日腳鐐叮噹,刺刀逼眼,夜來探照燈在頭上晃來晃去,每隔一小時警衛便來查監,風聲鶴唳,非文字所能表達。一天我們冒死仍唱電影《夜半歌聲》的插曲:「誰願意做奴隸,誰願意作馬牛,人道的烽火已燃遍了整個歐州,我們的熱血第伯爾河奔流」,當然引來一陣好打。


周被槍殺後兩子受凌辱亦自殺

周居正被殺我不在現場,難友李才義(右派,原省財政廳幹部,現在四川省建行退休)在一篇回憶文章中寫道:「一九六四年初,我們近千名被強制在永川勞改茶場「就業」的「摘帽右派」正在給茶樹修枝,打藥,施過冬肥。一個天低雲暗、霜風凜冽的日子,西山四大隊所有的「職工」、就業人員和女勞教在黃泥塘紅茶車間的大壩子裡開會,大家估計又是教導員做形勢報告,講「東風吹,戰鼓擂」或「烏鴉的翅膀遮不住金色的太陽」那套老調。可是到了黃泥塘一看,兩處制高點的山頂上架起了機關槍,環山坳的公路上也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連平時穿便衣的管教幹部們腰間也別了手槍,氣氛非常緊張。特別是在場部「集訓」過的人,更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幸而各隊的人準時趕到會場,九點半準時宣佈開會,原來是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公判大會,一位法官首先宣讀了一串名字,罪名是「反革命集團」罪,有的判十五年徒刑,有的判二十年,有的判死刑緩期執行。最後被武裝押到前面的是個剃光了頭,戴深度近視眼鏡,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核對姓名、年齡、籍貫時,才知道這人就是周居正。緊接著法官宣讀他的罪行,主要是組織反革命集團||中國馬列主義者聯盟,自任總書記;書寫反革命組織綱領--〈新民主社會主義論〉等等。最後宣判周居正死刑,立即執行。宣讀完畢就給周居正的背後插了死囚標簽,然後被架走,不到十分鐘光景,天空響起了清脆的槍聲......


周居正個人的不幸,也給家庭親屬帶來了巨大的災難,長子周復生,次女周復甦因受株連被下放到邊遠山區當知青。周復生受不了政治上的歧視和生活上的煎熬,用鐮刀抹喉身亡;文化大革命中周居正的妻子曾昭英(教師)被戴上反革命帽子遊街示眾累遭批鬥,留在身邊伴她的小兒子周復興,受不了精神上的凌辱和折磨,於一九六八年投嘉陵江自殺。幾十年來的淒風苦雨,孤燈冷衾,凌辱折磨,曾昭英一直過著以淚洗臉的痛苦生活。現在年逾古稀的她在惟一的女兒周復甦的伴護下,靠微薄的退休金度日苟活,簡直不敢去提想往事。


四川官員至今不為冤案平反

至今冤案未獲平反,弱者的哀吟,地穴的聲音,總能喚起人間沒有泯滅的愛與同情, 原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刑庭庭長、共產黨員、離休幹部吳先生,出於古道熱腸,俠肝義膽,向魏昭和周居正親屬伸出同情之手,無償地向她們提供法律援助,花了幾年時間自費跑遍省裡不少縣市,走訪健在的當事人,對全案進行多次復查,又以律師身份看閱了所有卷宗後,深有所感地說:所謂周居正反革命集團案完全是沿襲反右派擴大化錯誤,強加於周居正、楊應森、魏昭等人的莫須有罪名,此案不平,天理不容!原判認定周居正、魏昭等人的犯罪事實多屬刑訊逼供、誘供和指明問供的供詞。全案查獲的惟一「鐵證」,就是周居正筆記本上的那篇題為〈新民主社會主義論〉的文字,完全是徹頭徹尾的冤案錯案,應從根本上推翻。


曾參與復查過周居正案的部分法院審判員、副庭長、庭長,檢察員,均認為此案不論原判認定周居正等組織「中國馬列主義者聯盟」的事實是否成立,都不構成反革命罪。(按:所謂「政治綱領」不具有反革命目的,因此不構成反革命罪)。另外,周居正當年蹲國民黨監獄的戰友老黨員孫鋼、杜文博、劉德彬、郭德賢、傅伯雍等也聯名給最高人民法院和胡錦濤主席寫信,為之呼籲復查。但當年此案的獲功者硬是頂著不辦,堅持「維持原判,不予平反」。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就是毛澤東的陰魂不散,「反右鬥爭」 這個錯誤的政治運動沒有徹底否定,所以此案就能成立。


蒼天,皇天,你聽見了嗎?胡主席,溫總理,你們看見了嗎?傷口繼續在流血,活人繼續在流淚,冤魂繼續在呻吟。違憲違法的「反右鬥爭」到底何時才能解決?!

(曉楓:又名鐵流。四川知名作家,曾劃右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