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胡績偉是三十年前人民日報總編輯，曾是胡耀邦的得力助手，本文回顧胡主持平反毛時代冤案的巨大功績，而鄧小平當時是阻力，事後竟將功勞記在自己的頭上，竊取改革開放總設計師的光環。

● 1984年胡耀邦（右）與鄧小平在北戴河。

　　關於啟動改革開放的時間，官方一直誤導人們，說七八年胡耀邦先抓真理標準討論，後抓平反冤案。因此，二○○八年才要紀念改革開放三十周年，而不是把胡耀邦一九七七年三月發動、組織和領導的平反冤案運動，作為改革開放歷史新時期的開始。這是有意的誤導。

官方有意顛倒平反與真理討論
的時間，為鄧小平時代鋪路

　　首先在事件發生時間的順序上有意擺錯。胡耀邦在一九七七年三月擔任中共中央黨校副校長以後，為了平反冤案，立即組織重要文章：〈把「四人幫」顛倒的幹部路線是非糾正過來〉，在七七年十月七日《人民日報》上發表。而〈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是在第二年五月才發表在《光明日報》上，然後《人民日報》等報刊轉載。

　　這個錯誤最早出現在一九八九年四月，鄧小平審定的胡耀邦追悼會上的悼詞中。悼詞先講真理標準的討論，後講平反冤案。

　　「他（胡耀邦）按照實事求是、解放思想的精神，組織和推動了關於真理標準的討論......
他以非凡的膽略和勇氣，組織和領導了平反冤假錯案，落實幹部政策的大量工作，使大批受到迫害的幹部、知識份子和人民群眾得到平反昭雪、恢復名譽。」

　　這份悼詞，把平反冤案放在真理標準討論之後，是對胡耀邦平反的重要功績與重大意義有所貶低，而為鄧小平是領導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創造了鄧小平時代，做了輿論準備。究竟是胡喬木還是鄧小平或者其他人的策劃，有待考證。

　　二○○七年十一月十八日曾慶紅在胡耀邦九十誕辰紀念會上的講話，就更為明顯地暴露了貶胡揚鄧的目的，他的具體手法，仍舊是先講真理標準討論，後談平反冤案，偷偷地把胡耀邦的功勞轉移到鄧小平的頭上。曾慶紅的講話，在八九年悼詞原文中，引人注意地加了一句「在鄧小平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領導和支持下的這場思想解放運動」，強調了鄧小平的領導作用。這樣就使人們產生一個錯覺，「真理標準的討論」這場思想解放運動是鄧小平領導和支持的，後面再講的平反冤案政治運動，不言而喻也是鄧小平領導和支持的。

　　而實際上早在鄧小平一九七七年七月復出之前的一九七七年三月，胡耀邦就已經在中央黨校著手發動平反冤案的政治運動了，連鄧小平復出，都是胡耀邦平冤案的重要目標之一。而且，鄧小平得到平反，重回中央之後，並不支持胡耀邦為全部右派分子平反，即為反右運動性質平反，鄧小平始終認為反右派鬥爭是必要的正確的，這實際上是給胡耀邦工作的一種阻力。

　　因此顛倒平反冤案和真理標準討論的時間，目的就是為突出鄧小平的功績。這是違背歷史事實的。胡耀邦開始發動平反冤案的政治運動，不僅比真理標準討論早了一年，而且是針對一九七七年二月華國鋒、汪東興提出的「兩個凡是」的社論進行反擊，以真刀真槍的實實在在的平反冤假錯案，衝破了凡是派頑固勢力的抵抗，打開了「胡趙十年新政」的第一個戰役的突破口。這樣揚鄧貶胡的後果就是安排在今年，而不是在去年平反冤案三十周年時，才正式地大規模地紀念改革開放三十周年。

胡耀邦尊重民心選擇平反冤案
作為改革新政的突破口

　　作為思想家的胡耀邦，最尊重民心，以人為上，要先抓平反冤案，搬掉壓在人心上的大大小小石頭。

　　胡耀邦經過幾十年政治運動和動亂的坎坷，特別是經過整個國家和黨癱瘓的文革十年浩劫，他作了極為深刻的反思。在粉碎「四人幫」之後，一九七六年十月十日他立即提出了新「隆中三策」，其中的前兩項：「停止批鄧，人心大順」、「冤案一理，人心大喜」都是講的平反冤案，要為鄧小平和天安門事件平反，為文革中和歷史上的冤案平反。

　　記得當時，我知道這個消息後，趕到胡耀邦處，他滔滔不絕地講了他向葉劍英建議的「隆中三策」，講了很大一篇話。概括地說，就是順從民心，人心為上。胡趙十年新政的從政指導思想就是：尊重民心，保障人權，服從民意，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平反冤案，就是要搬掉幾十年來壓在民心上的大小石頭。胡耀邦一九七六年十月十日提出的「一、停止批鄧，人心大順；二、冤案一理，人心大喜；三、生產狠狠抓，人心樂開花。」就是改革開放的設計藍圖和指導思想。這三條政策建議，實質上發展成為十一屆三中全會後黨的組織路線和政治路線。如果一定要選出一個人作為「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平反冤案的領導者和組織者」，那就應該是胡耀邦。

　　胡耀邦，是富有豐富經驗與智慧的政治家，他深切地理解與同情千千萬萬政治運動的受害者。他為什麼選擇平反冤案作為改革開放的突破口呢？因為沒有人的解放、幹部的手腳還被鐵鏈捆住，還戴著反革命的政治帽子，怎麼能做到思想解放？胡耀邦清楚地看出關鍵的第一步是先解放人，文革後幾乎所有的幹部都是「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走資派」，知識份子都是「反動學術權威」、「臭老九」。首先要摘掉帽子，把幹部、知識份子都解放出來，都變成政治上的正常人和自由人。重新安排工作，佔領「四人幫」竊據的重要崗位，才能展開真理標準的討論推進改革開放。不平反冤案，整個國家動不起來。平反冤案，就從「四人幫」專政下恢復正常的國家機制，打下了胡趙十年新政的基礎。

　　胡耀邦、趙紫陽當政期間，共十三年，我簡稱為「胡趙十年新政」，就是要在中國重建新民主主義社會。在一個經濟、文化、政治十分落後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發展中國家，建成一個現代強國和民主國家，是十分困難的事業，必須經過幾十年、上百年的資產階級民主主義革命和新民主主義社會建設。毛澤東和後來的鄧小平把中國的資產階級民主主義革命兩次腰斬了，還不是斬首。把這樣的人稱為「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實在是一個笑話。

　　胡耀邦作為一位思想家、優秀的領導人與革命家，他善於選擇改革開放的突破口，確定第一戰役怎麼打法，只要一打就改動整個局面。胡耀邦同缺乏實際經驗、靠書本上理論來決策的人不一樣，他並不是先發動批判完「兩個凡是」再平反冤案，而是先抓幹部路線的是非問題，進行平反，解放人。幾十年來的實踐，證明胡耀邦先抓平反的決策是正確的。歷史事實是他先抓平反冤案，遇到強大思想阻力後，又接著抓了真理標準討論，使得整個「十年新政」都是思想不斷解放的一個進程。

胡耀邦不提五人幫
平反冤案實際上是批毛

　　胡耀邦領導和組織的平反冤案的政治運動，作為胡趙十年新政的第一場戰役，本身就是十分重大的另一種形式的思想解放運動。如果沒有非常深刻的思想認識和遠大的理想，胡耀邦又怎麼敢發動這樣一場平反運動？而且，胡耀邦在推動平反冤案時，防止授人以柄、避免口實和爭論，他從來不提「五人幫」。但是，實際上在平反中他根本沒把「四人幫」放在眼裡。他領導的平反冤案運動，一切工作的目的，根本不是著眼於打倒和批判「四人幫」這四個小人物，正像江青公開承認的那樣：「我是毛主席的一條狗，毛主席要我咬誰，我就咬誰。」所以，胡耀邦平反冤案的矛頭都是針對著毛澤東和他的那條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的錯誤路線。胡耀邦堅決主張為所有右派分子平反，而反右派鬥爭就是毛澤東親自發動的，鄧小平任領導組長的。一九五七年那時還沒有「四人幫」呢！為反右派鬥爭平反，矛頭實際上就是對著毛澤東，但是胡耀邦從不說「五人幫」。如果，剛結束文革，馬上就提出反「五人幫」，頭子是毛澤東，那平反冤案就可能得不到廣大群眾和幹部的支持，華國鋒、葉劍英等當時的領導人也很可能不會同意。所以，胡耀邦高明之處在於，他能審時度勢，始終打著批判「四人幫」的組織路線、思想路線和政治路線的旗幟，實際上是在批判毛澤東的錯誤路線。

　　胡耀邦平反冤案，不僅限於文革時期發生的冤假錯案，而且遠遠突破了文革時期，一直追溯到建國前後、黨的歷史上的重大冤案。胡風反革命集團發生在一九五五年，反右派鬥爭是一九五七年發生的，胡耀邦把胡風分子和右派分子的平反拉到文革冤案一起，統統平反、改正。彭德懷右傾機會主義集團案件，是一九五九年毛澤東欽定的，同「四人幫」有什麼關係？胡耀邦也盡力為之平反。他還想為高饒集團平反，受到鄧小平親自出面阻撓，被迫中止，未能達到目的。這些冤案怎麼能說全是「四人幫」製造的？罪惡怎麼能全部推到「四人幫」頭上？平反冤案，實際上就是不點名地批判冤案製造者──毛澤東。

平反數千萬黨內外人士的冤案
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人道主義

　　胡耀邦平反冤案的最大的功勞，是實實在在地而不是口頭上的否定了、推翻了毛澤東推行了幾十年的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路線和社會主義這面旗幟，是用一樁一樁平反冤案的實際行動，來推翻黑暗統治壓在受難者頭上的大小石頭。從一九七七年十二月至一九七八年十二月，胡耀邦親自批示給中組部幹部審查局的申訴信就有九百○二封，封封都有他的親筆批示。他親自批示為彭德懷、陶鑄平反 ，為彭羅陸楊平反 ，為薄一波六十一個叛徒集團案件平反，為劉少奇叛徒、內奸、工賊平反、為二十八個半布爾什維克等重大案件平反。他復查、平反了關係幾百萬人的冤假錯案，為四十七萬名黨員恢復了黨籍，使得五十四點七萬右派分子得到改正、一百二十五萬「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得到糾正；他還為四十五萬名國民黨起義投誠人員冤假錯案平反，為二千多萬地富反壞分子全部摘帽，搬掉了壓在近億人心頭的大大小小的石頭。這樣重要的勝利為什麼不紀念？

　　胡耀邦在當時的特定環境下，選定平反冤案為第一戰役，作為「十年新政」的突破口，需要克服思想上、政治上和組織上的重重阻力，才能取得了既解放人，又解放思想的巨大的勝利和成果。一位外國友人曾稱讚胡耀邦，真有氣魄，實在偉大！任何國家、任何領導人也沒像胡耀邦那樣，一下能為數以百萬計、千萬計的受害者平反，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人道主義！

必須對鄧小平製造的新冤案平反
為胡耀邦趙紫陽的冤案平反

　　公正地說，一九七六年的鄧小平是令人同情和受到支持的，人們歡迎他的復出。但是，在胡耀邦平反冤案的過程中，鄧小平不僅沒有直接領導平反，反而在他自己獲得平反之後，設置了許多嚴重的障礙，妨礙甚至破壞了胡耀邦平反冤案的政治決策。最嚴重的是到了一九八七年和一九八九年，鄧小平把胡耀邦、趙紫陽都打倒，製造了新的大冤案。現在到了二○○八年，要推遲一年才大規模地紀念改革開放三十周年，首先就應當隆重地紀念胡耀邦平反冤案三十一周年，隆重紀念領導改革開放第一個戰役的胡耀邦的重大功績。

　　同時，必須對改革開放三十一年來出現的鄧小平和其他人製造的新冤案進行清理和平反，對胡耀邦、趙紫陽的冤案平反，對「六四」冤案平反，對「六四」後的清查運動平反，還要對清污和反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冤案平反，對法輪功平反，對眾多維權人士、上訪人員的冤案平反。要紀念改革開放，要構建和諧社會，就應對所有的新冤案平反。

（姚監復記錄整理） 二○○八年三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