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鮑彤是北京八九民運的重要人物，時任趙紫陽政治秘書。至今處於軟禁狀態。鮑彤去年九月四日接受香港電台採訪時，曾講述他對「八九風波」後兩次政治審判的回憶與思考。此為該文第二部分。

七、律師承擔風險為我辯護

張思之律師的角度與被告不同。我熱中於打敗李鵬，讓他丟臉。張思之律師主要是維護法律，捍衛被告的權利，這是為了證明不是罪，為分清罪與非罪而辯護，退一萬步說，即使有這事，也不是罪。法院提出了由中央辦公廳蓋章的證明，認定趙紫陽即將去職是國家機密。是不是國家機密？中央辦公廳沒有權力作出認定和判決。法律上沒有授予這個機構有那樣的權力，更何況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趙紫陽在一九八九年五月十七日即將去職的事，我怎麼可能去泄這個密？張、楊兩位律師從法律角度為我辯護，他們比我更清楚，罪與非罪的界限。他們為我這樣一個由鄧小平欽定的罪人辯護，是很有風險的，他們很清楚這一點。而我鮑彤能夠在法庭的最後陳述中提到李鵬，生平足矣。

八、我想起了季米特洛夫

　　五十年前的五十年代，我就情緒很高、熱情澎湃地讀過《季米特洛夫文集》，其中有「國會縱火案」被告，季米特洛夫在法庭上揭露希特勒的總檢察長戈林的精彩答辯詞。季米特洛夫把法西斯統治下的法律真面目、「國會縱火案」的真相揭露得極徹底、極深刻，給我印象極為深刻。六十年後，北京審判「六四」案犯，似為三十年代德國法西斯製造的「國會縱火案」的翻版。法西斯的本質是一樣的。我有幸作為親歷者，就要學習季米特洛夫在法庭上和法西斯頭子戈林的鬥爭氣概，揭露中國的法西斯嘴臉，特別是李鵬。也要留下一筆同樣有意義的歷史記錄。我記得，當時攝影、錄音師全程記錄了三位法官、兩位檢察官、兩位律師和被告在約三個小時審判過程，包括讀起訴書、辯護詞和判決書。我在審判結束後，曾問法官：「入檔嗎？」答復是：「要入檔！」我問：「多久？」答道：「永久保存。」我今天能談這些過去的往事，很高興，將來這份記錄，可以證明我的講話是真實的。我認為，如果中共能夠做到「永久保存」這份記錄，那是很開明的。一般檔案資料，保密年限是五十年，以後應該解密。現在離一九八九年已經過去十八年了，將來檔案解密了，希望自己看當時的記錄不致於臉紅，我也希望，但願別人也不臉紅。這是第一次審判的簡況。

九、第二次審判在秦城監獄

　　第一次審判結束後，我請張、楊律師提出上訴。結果不到十天，就舉行了第二次審判。這次審判不像上次在大禮堂裡秘密審判、公開判決，而是在秦城監獄裡找了一間房子作審判室，進行秘密審判、秘密判決。只有三位法官、二位檢察官和一個被告，加上攝影、錄音師一共七個人，兩位律師沒能參加。

　　第二次審判移樽就教，到監獄裡面現場辦案，法官深入底層，讓律師休息，法官代為宣讀辯護詞，不讓律師聽審判過程和在庭審中為被告辯護。不允許律師聽檢察官和法官講什麼內容，也不允許律師聽法官的最後判決和被告的最後陳述。世界上有這樣的法院、這樣的辦案方式嗎？只有在中國有。對我的審判就這樣兩次。

十、我沒遭受到張志新的酷刑

　　從對我的審判，可以看到，這就是中國的法制與法治，這就是鄧小平領導下的中國的最好時期。應當承認，鄧小平時代比毛澤東時代進步、更好一點，因為在那個毛澤東時代，張志新被槍決前還割斷了喉管。我感謝鄧小平，沒有搞毛澤東文革中的那種殘酷毒刑。因此，我也要學北大學生喊一聲：「小平，你好！」

至於在中國，我的公民權利的保障問題，主要看，是用什麼標準來衡量。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同欠發工資農民工、受迫害的被損害的上訪者和沒有合理補償的拆遷戶相比，我的權利可能比他們多一點、大一點。奧運會開幕時，上訪者將有可能被送出北京市，而我有可能還不致於被趕出京城。比上就不足了，同那些有權踐踏人權的當權者相比，按憲法賦予我的公民權利實際上太少了，太少了。

十一、奧運會的非政治化與政治化

　　我在要求北京奧運會「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同樣的人權」的聲明上簽了名。有人批評說，奧運應非政治化，為何政治化？我簽名，要求同一個人權，是認定不能由於政治原因而歧視人，正是為了奧運會的非政治化。現在中國對於幾種中國人，不准他們回到自己的祖國。他們是中國公民，持有中國護照（也有的中國公民在辦簽證回國時，被中國駐外國的領事館奉命沒收他們的護照），應當允許他們回國，包括「六四」流亡者，應當可以回國看看奧運會，這才是同樣的人權，沒有歧視的非政治化。為了修建奧運場館設施，許多居民被迫拆遷，他們的人權和其他合法權利應得到維護。領導一切的共產黨和合法政府，理應關懷所有公民的合法權利，特別是修建奧運會場館、設施的農民工的工資，不能拖欠開白條，不能要求失地又無社會保障的農民工，為奧運會不斷地作出犧牲，這也是非政治化。因為，這些農民工的工資最低，為什麼還要他們作出犧牲？必須保障他們應有的切身利益，千萬不要因為奧運會，把這種人、那種人趕出北京。如果奧運會期間，把成千上萬的上訪人員，有冤無處申的受難者，統統趕出北京，那就是奧運會的失敗。奧運會不應造成由於政治原因使成千上萬人被轟出北京的惡果。這正是為了非政治化，體現奧運會的不以任何理由歧視人的原則。

十二、蔣介石思想的陰魂不散

　　回顧對我的兩次政治審判和延續至今的監視居住，證明中國法庭對政治案件的審判，並沒有真正做到司法獨立，也證明中華人民共和國並沒有真正成為共和國；如果中國人民有真正的共和國，就可能實現真正的司法獨立和人權。

　　為何共和國是假的共和國？因為，所有的權力、法律、資源、思想都必須受一個政黨的支配與控制。真正的共和國只有一個主人｜｜人民、全國的公民，而不是某一個英雄人物的獨裁者。讓人民靠邊站，只有一個領導一切的共產黨統帥一切、指揮一切，那麼這樣的國家，實際上是中華黨、中華帝國，而不是共和國，不是人民共和國。在上個世紀的四十年代，中國共產黨教育我們這些年青的要求進步的娃娃，要反對蔣介石提出的「一個政黨、一個領袖、一個主義」的獨裁專制思想，蔣介石搞的是黨國，黨的國家、黨的軍隊、黨的文化、黨的政府。而按照新中國的憲法和國名，中華人民共和國應當是共和國，是人民共和國。可惜的是，名不符實、實不符名，實際上接過了蔣介石的口號，繼續在中國實行了「一個政黨、一個領袖、一個主義」的專制政策，蔣介石思想陰魂不散，又在中國大地以毛澤東思想的名義復活了。

十三、中華黨國終將變成中華人民共和國

　　回顧對我的兩次政治審判和張思之等律師的勇敢辯護，看到現在主持正義、敢於維權的律師越來越多了，這是好現象。張思之八十多歲了，好在後繼有人，中國法律界的新秀在成長。在中國，法律終將成為法律。現在真希望中華黨國變成真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我的信心很足，不是渺茫。我堅信，中華人民共和國終將變成現實。 （完）

（本文為香港電台二○○七年九月四日採訪鮑彤的記錄稿。由姚監復記錄整理。經鮑彤本人審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