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約瑟,熱愛中國的劍橋客
董鼎山

● 二十世紀極為傳奇的英國科學家李約瑟,在私生活和學術研究上都別具一格。他數十年如一日地研究中國古代科技發明,寫成十八部巨著,對中國文化史的貢獻無人可及。


● 李約瑟(1990-1995)。

多年來我每有機會在圖書館中見到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李約瑟(Joseph Needham)所著的《中國科學文化史》(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多冊巨著,就會感到好奇,希望來日有機會通讀一下。我的好奇,一是對作者,一是對全書的內容:一個外國人怎麼會通曉古代中國遺傳下來的科學與文化?現在我到了這把年紀,已放棄了這個奢望。我深知在電腦與科技極度發達的今日能讀這部中國科技歷史巨著一定有所啟發,但是我生命所餘的時間已不容我實現如此夢想,恰好,一部新傳記的出版又勾起我的興趣。

李約瑟因中國情婦而愛上中國

  新書名《那熱愛中國的人》(The Man Who Loved China),副題是「揭開中國神秘的古怪科學家的奇異故事」。作者名賽蒙.溫卻斯特(Simon Winchester),英國出生,著作多部,曾是在遠東駐留多年的新聞記者。李約瑟(1900──1995)應是當時中國學術界所已熟悉的名字,但是這本應時的傳記供給我們許多前所不知的材料,因此讀來更是有趣味。

  李約瑟是蘇格蘭裔,父親是醫生,母親是音樂教師。一九三十年代,他是劍橋大學一位出色的科學教授,同時他也深信共產主義,又是一個不拘形式的天體主義實踐者。他主張甚麼行為都要由自然支配,因此他絕不抑制喜好女色的慾望,許多女性也覺得難以抵拒他的引誘。他的長相英俊,善於甜言蜜語。妻子是微生物學家,二人在劍橋共過美滿生活,因她從不干涉他的婚外艷遇。一九三七年,三個中國留學生前來劍橋,其中一位是美麗女生,名魯桂珍,李約瑟見了立時墮入愛河,與她發生關係。妻子毫不在乎,三人經常共聚,喝下午茶,討論科學。就在此時,李約瑟開始對中國科學文化發生極度興趣,趁情婦在旁的方便,用心學習中文。

  時間是一九三八年一個冬晚,李約瑟與魯桂珍做了愛後,躺在床上,吸菸休息。他問她,在中國,菸是怎麼說的?她答:「香菸」(Fragrant Smoke)。李約瑟大為驚喜,認為中國文字富含詩意。這是他學習中文與嚮往中國文化的開始。此後,直到他活到九十五歲為止,一生獻身於《中國科學文化史》這部巨作上。他一時成為研究中國科學的最大權威,證明了火藥、印刷、指南針確是中國人首創。《中國科學文化史》一九五四年出版了第一冊,從未絕版,在作者生前一共出了十八冊,目前已有廿四冊,仍未將他的一生心血著作完全出齊,其餘正在由他的學生與敬慕他的科學家合作整理。

髮妻去世娶魯桂珍為妻

  深信社會主義的李約瑟對共產中國表示同情,曾於一九五二年的朝鮮戰爭時指控美在滿洲與北朝鮮使用細菌戰(編按:現史料證明這是蘇聯和中共編造的謊言)。當時美國政治恰被反共的麥卡錫參議員所把持,立即把他列入不准進入美境的黑名單,直至七十年代才解禁。英國政府則批評他在政治上「過份天真」。他自幼性格內向怕羞,但一入劍橋,在性格上有一百八十度變化,不但善於交友,而且很少女性不受他的花言巧語及博學多聞所誘惑。同時他也參與天體主義活動。他與妻子及中國情婦和諧相處地生活了半個世紀。到了老年,髮妻逝世後,他又正式要娶魯桂珍為妻。當然在他整個學術生涯中,魯桂珍給予他不少幫助。

  李約瑟這部有關中國科技歷史巨著起緣於他的好奇心。某次,他自問:「一個有這麼豐富傳統的古老國家怎麼會錯過了十九世紀的歐洲工業革命?」恰好那時正是第二次大戰正激烈之時,英國外交部為了要與中國作科學文化交流,在劍橋物色人才,一九四二年派遣李約瑟前往重慶主持,直到一九四六年。在此期間,他不但協助從淪陷地區逃往內地的學者們重建大學,而且有機會赴各處考察。他的中國語已甚精通,其足跡遍及中國西南的雲南,東南的福建,也去了戈壁沙漠。他在敦煌觀察了石窟藝術,到都江堰(即此次地震中心)視察了公元前二百五十年所建的大水閘,對中國古代工程深感敬佩。他喜愛戰爭時期的冒險生活,在途中遇見了不少三教九流人物,對中國文化歷史更有徹底了解。

中國科學文化史首部問世

  一九四六年他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巴黎的總部聘去當自然科學部門主任。兩年後他返回劍橋,其時他已名氣大揚,劍橋大學出版社甘願出資出版他的巨著,他也曾回重慶收集材料,專心編寫,第一部終於一九五四年問世,歷年一共出了十八冊,成為劍橋大學的驕傲。同時他在劍橋教書直到一九六六年。此後他全心專注於這部巨著。他於一九九○年正式退休,五年後逝世,餘下六冊乃由他的學生與同僚根據他的研究材料合作完成。

  《中國科學文化史》內容包羅萬象:機械工程、土木工程、化學、軍事技術等等,在在都有,但李約瑟也不忘其他生活上各種小發明,例如雨傘、風箏、樂鼓、瓷器、圍棋,以至具有香味的衛生紙等等。在今日世界目光集中於中國經濟發達之際,溫卻斯特的李約瑟傳記出版可說是恰逢其時,這本傳記當也可引致一般讀者對古中國文明的好奇與興趣。

  溫卻斯特文筆流暢易讀。他寫書取材方法異常,往往找尋故事奇特而性情古怪的人物作傳。我還記得十餘年前曾寫過一篇評論他的新書《教授與瘋人》(The Professor And The Mad Man)的文章(可惜已在文件堆中遺失)。此書故事講述十九世紀時著名牛津英文大字典的編纂經過,主編字典的教授依靠一個神經錯亂的學者從瘋人院中所寄來的條目來完成這部大字典。其情節的奇妙不下於這位向世界介紹中國古代智慧的古怪科學家生平。我們可以原諒作者對中國歷史了解的若干小錯誤,他的新書焦點是集中於中國人的創造才能,他以為中國文化所發明的成果超越於其他各種文化,這個自然資源的復活將大大地影響中國,以至世界人口的未來福利。

二○○八年二月十五日於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