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雷登回到中國
◎申 淵

 

● 編者按:司徒雷登是二十世紀對中國政治文化教育各方面產生過重大影響的美國人。毛澤東一篇文章將他徹底妖魔化,直到去年十一月中共當局才准許他的骨灰從美國運回他的出生地杭州安葬。司徒雷登當年主張與中共建交,顯然是缺欠對冷戰國際局勢和共產黨本質的認識所致。

一九四九年八月十八日毛澤東發表的〈別了,司徒雷登〉一文,在毛澤東逝世前長期以來被選入中學語文教科書,因此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 1876-1962)的名字在中國幾乎臭名昭著。他的名字成為「偽君子」、「侵略者」、「落魄政客」的代名詞。像許許多多被毛澤東妖魔化的歷史人物一樣,到今天中共終於羞羞答答地為司徒雷登博士正了名,並承認了某些不得不承認的歷史真相。


● 中共上台前美國最後一任駐華大使司徒雷登。


去冬安葬杭州半山安賢園


二○○八年十一月十七日在初冬和煦的陽光下,中國和美國的官員見證了中共在一九四九年奪取政權以前,美國最後一任駐華大使司徒雷登博士的骨灰安葬在浙江省杭州市半山安賢園的儀式。


美國駐華大使雷德和許多燕京大學校友參加儀式。雷德大使在骨灰安葬儀式上說:「他的遺產可見諸於今年在美國留學的近七萬名中國留學生,以及在中國就讀的數千名美國學生。」雷德頗為激動,不無感慨地說:「司徒雷登理應對當前美中兩國的關係滿意。我們今天身在這裡的這一現實,司徒雷登博士會對此感到高興。」六十年後,司徒雷登終於回來了。


在此前一年,杭州市政府把司徒雷登的出生地改建為一個博物館。在這所司徒雷登出生的老宅子裡,展出了他在政治命運發生轉折前的一九四六年被授予的「榮譽市民證」和一把開啟杭州城門的金鑰匙。


事緣二○○六年,如今的國家副主席、胡錦濤的接班人習近平以中共浙江省省委書記的名義訪問美國。在華盛頓的一個宴會上,習近平遇到美國陸軍少將傅履仁。傅履仁向習近平提出在杭州安葬司徒雷登骨灰的個人要求,因為司徒雷登出生在杭州,在杭州長大。


這位華裔美國陸軍少將的父親便是傅涇波牧師,司徒雷登在中國時的秘書。司徒雷登於美國在一九六二年去世前,與傅涇波一家人住在一起。而傅涇波的真實身份是中共特別黨員,長期潛伏在司徒雷登身邊,直到司徒雷登離世,與他寸步不離。


從燕京大學校長到駐華大使


司徒雷登的父親司徒約翰和母親瑪麗亞都是清朝同治、光緒年間美國長老會派駐中國的傳教士,主管杭州基督教天水堂。司徒雷登出生在天水堂教士住宅(今杭州市下城區耶穌堂弄)。十一歲(一八八七年)前他在杭州上學,講得一口道地杭州話。十一歲那年他被送回弗吉尼亞州讀書,同學們譏笑他是「不會說英語的怪物」。在大學裡,受「學生志願傳教運動」的影響,轉入神學院,立志於傳教事業。


一九○四年司徒雷登結婚後,攜妻回到杭州,成為第二代美南長老會傳教士。從光緒三十一年(一九○六)司徒雷登三十歲起開始從事傳教活動,潛心鑽研漢語。一九○八年被聘為南京金陵神學院希臘語教授。一九一○年兼任南京教會事業委員會主席。


辛亥革命時,他兼任美國新聞界聯合通訊社駐南京特約記者,積極報導孫中山先生的革命活動。民國八年(一九一九)他四十三歲,被聘為燕京大學第一任校長,四出募捐。當他得知美國鋁業大王霍爾(1863-1914)身後留下一大筆遺產做教育基金,而且特意留出一筆錢專門用於中國文化研究時,司徒雷登便爭取到這筆基金的資助。與此同時,他並且參與創辦杭州育英學院(即之江大學之前身)。


得到這筆基金後,他在北京西郊建造了一座宮殿式的新校園。用重金聘請國內外著名學者教授,提升燕大的知名度和學術地位。一九三○年燕大與哈佛大學合作組成哈佛燕大學社,提倡學術自由,使燕大成為中國學術水準最高的教會大學。一九三○年司徒雷登獲普林斯頓大學榮譽文學博士稱號,羅斯福總統在一九三三年接見了他。


九一八事變爆發後,司徒雷登親自率領幾百名學生上街示威,抗議日本對華侵略。一九四一年太平洋戰爭爆發,他拒絕與日本人合作,日本人惱羞成怒,把他當作戰俘關進集中營。一九四五年抗日戰爭勝利,他獲釋後繼續做燕大校長,一九四六年七月十一日起,兼任美國駐華大使。


司徒雷登是位虔誠的基督教徒、傳教士、教育家、外交家,講一口流利的中文。一九四○年秋,他在重慶騎馬,因馬驚墮地受傷。毛澤東聞悉致電慰問,電文由周恩來親自面呈。毛曾兩次會見他,誇獎他燕大辦得好,感謝他對中國教育事業作出重大貢獻。


● 08年11月17日美國現任駐華大使雷德在杭州出席司徒雷登安葬儀式



四九年主張與中共建交被召回國


一九四九年國民政府撤離南京的時候,司徒雷登拒絕了李宗仁總統要求美國大使館南遷廣州的要求,他自己則留下來等待「解放」,觀察局勢發展,派了一名參贊南下應付;而耐人尋味的是蘇聯大使卻隨國民政府南遷,留下一名參贊留守南京。蘇美兩國的舉措恰好相反,形成鮮明對照,令人深思。


司徒雷登的日記顯示,南京一被接管,他就著手起草承認中共政府的備忘錄。積極準備促使美國政府承認中共政權。渡江作戰以前,周恩來親自點將,指定燕京學生、文革後出任外交部長的黃華到南京軍管會主持外事工作。周恩來指令黃華的主要任務是「摸底」。通過與司徒雷登接觸,瞭解美國政府的立場和打算。


黃華赴任後不久,司徒雷登派秘書傅涇波去見黃,表示願意同黃見面。一九四九年五月十日,毛澤東致電中共南京市委,就黃華會見司徒雷登時的立場、態度、措辭等事項,提出七條具體意見。黃華接到指示後三天,即以私人身份去美國大使官邸拜訪了司徒雷登。此後多次交換有關雙方正式建交的意見。


六月,燕大邀請司徒雷登北上,慶祝他的七十三歲壽辰。他本人也想到北京去,與周恩來直接會面。黃華向中共中央匯報後,毛澤東和周恩來都表示同意。此時,羅隆基受美方之托,委婉地轉告了美國政府的立場。美國希望中共不要完全親蘇,適當保持中間態度。美國願意為此一次性援助五十億美元,相當於美國援助印度十五年的總和。


在美國政府內部,存在著不同意見。司徒雷登向華盛頓請求批准他的北京之行。華盛頓七月二日來電,著令他在七月二十五日前務必趕回華盛頓述職。特意關照他不要去北京,以免引起國際議論。七月二十日,華盛頓又指示他離華前先去一趟廣州。


司徒雷登非但沒有履行這個指令,反而再次申請赴北京。次日,黃華又轉告他中共領導人希望他北上訪問的訊息。但美國國務院向他下了十二道金牌,於二十五日又發來電報,限令他務必於八月二日前離開中國。


傅涇波這個中共特別黨員執行中共中央指示,力主司徒雷登「先斬後奏」,不待國務院批准,自行前往北京,與中共領導人見了面再作議論。司徒雷登猶豫再三,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是美國政府的特命全權大使,沒有採納傅涇波的建議。當時,司徒雷登的夫人己去世,葬在燕大;唯一的兒子也不在身邊。他便要求傅涇波全家伴他返美,身邊好有個照顧。同時傅涇波也接到上級要他想方設法繼續長期潛伏的指令,傅就乘勢舉家去美。


懷有深厚中國感情的美國人


日後朝鮮戰爭爆發,中國大陸和台灣的分裂狀態令司徒雷登心碎。作為一個外交官,他曾經試圖阻止這種現象。他在回憶錄中寫道:「中國人知道我對他們國家的熱愛,我對他們幸福的關注││但是我失敗了」。回美後他即退休,美國國務院向他下了「禁言令」,不准他發表任何違悖美國政府立場的言論。他又受麥卡錫主義的騷擾,被懷疑他的親共立場。晚年他得了腦血栓,半身不遂,患有失語症,於一九六二年九月一日在華盛頓逝世。


司徒雷登死前留言,希望把他的骨灰安放在北京燕大校園他的夫人身旁。由於毛澤東的那篇大作,在中美敵對的年代,他不得如願。直到今天,毛澤東的神龕未倒,陰魂不散。他的骨灰仍然不准安放在位於中共政治中心的夫人墓旁,只能在杭州與夫人遙遙相望。


毛澤東是個翻臉不認人的人。司徒雷登不能履約赴京,自有他的苦衷。但毛把氣出在他的頭上,對他破口大罵,猶如潑婦罵街,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毛罵他是「美國侵略政策徹底失敗的象徵」,「失敗和聲名狼藉的象徵」。毛文章最後竟人格侮辱:「總之是沒有人去理他,使得他『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司徒雷登是個親切慈祥的老人,對中國人民具有深厚的感情。他自稱從血統上說他是個美國人,然而他是「一個中國人更甚於一個美國人」。在去年十一月十七日杭州舉行的骨灰安放儀式上,一位杭州藉的燕大學友代表欷歔地說:「司徒老師是個杭州通,杭州話說得比英語還要好。後來學著說上海話、寧波話、蘇州話,都帶著杭州腔調。他來杭州時,經常到河坊街王潤興飯莊去吃飯,點起杭幫菜來有板有眼。『件兒(五花肉)要瘦,肥了倒胃;木郎豆腐(魚頭豆腐)多放胡椒,要燒得入味;響鈴兒要熬稍(快)』」。


著名歷史學家林孟熹評價道:「整個二十世紀,大概沒有一個美國人像司徒雷登博士那樣,曾長期而全面地捲入到中國的政治、文化、教育、宗教等各個領域,並且產生過難以估量的影響。」歷史證明瞭司徒雷登博士對中美關係的理性選擇是正確的。他對中國歷史正面而積極的影響,今日中共再也無法加以抹煞。


司徒雷登博士身後留下大量著作,主要作品有《啟示錄注釋》、《司徒雷登日記》、《在華五十年──司徒雷登回憶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