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神廟應該打碎
韶 華

 

● 造神者劉少奇大飢荒後深刻反省,要在中南海門口立碑銘記教訓,贏得「劉主席萬歲」的擁護,也為毛打倒他埋下種子。

新中國建立六十周年了,確實獲得了輝煌的成就,這是改革開放後三十年的功績。那麼在前三十年呢?由於對毛澤東的「造神運動」,經濟上頻於崩潰,人民生活非常貧困,政治上飽受迫害,黨和國家蒙受了空前的災難。

  中國共產黨選擇毛澤東作為黨的領袖並慢慢造成了一尊神。這尊神,當然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天造成的。黨的「七大」上,劉少奇在報告中,提到「毛主席」、「毛澤東思想」等相關詞達一百零五處之多,並且寫進了黨章。這是造神運動的一次初瀾,而後由林彪等人推波助瀾,氾濫到文革,達到高潮。不僅使千百萬人民在狂瀾中家破人亡,也淹沒了那些造神者,這是中國一場空前荒謬的悲劇,一個代價無法計算的教訓。

彭德懷五十年代初反對唱東方紅

  對毛澤東的造神中,黨內也出現過兩位高級領導人:彭德懷和劉少奇,他們曾經覺醒而反潮流。

  早在五十年代初,彭大將軍就托人捎話給毛澤東說:歌曲《東方紅》中的「他是人民的大救星」,和《國際歌》中的「世界上沒有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不一致。別人這麼說不方便,你勸勸他下令,不要唱《東方紅》了。彭這段傳話細節,無法證實,但是,他在大躍進顯示不祥之兆時,敢於在廬山會議當面向毛上書,提出溫和的批評,則是天下共知的事實。他為此陷於困厄,乃至在文革中慘遭滅頂之災。成全了他作為反造神運動英雄的人格。

  劉少奇作為黨的二號人物,對造神運動有一個曲折歷程。一九五六年,由於蘇共二十大,批判斯大林個人迷信的啟示,他表達黨內高層成員們的類似感覺,在政治報告中宣稱,大規模的急風暴雨式的階級鬥爭已經結束,指出「我們國內的主要矛盾,已經是人民對於建立先進的工業國的要求同落後的農業國的現實之間的矛盾,......也就是先進的社會主義制度同落後的社會生產力之間的矛盾。」

  對於這樣重大的路線問題,沒有經過討論,在一九六二年八月在北戴河會議上,毛澤東就擅自改變成「以階級鬥爭為綱」:「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說明他對八大是耿耿於懷的。

  對於蘇共二十大批判斯大林「個人崇拜」問題,劉少奇也沒有迴避,他說:「今年 二月舉行的蘇聯共產黨的第二十次代表大會是具有世界意義的重大政治事件。它......批判了黨內曾經造成嚴重後果的個人崇拜現象。」鄧小平在修改黨章報告中,也指出﹕「把個人神化會造成多麼嚴重的惡果」。宣稱「我們黨也厭棄對於個人的神化」。「反對個人崇拜,是應該經常加以注意的問題。」劉少奇和鄧小平在他們的報告和修改的黨章中,隻字不提「毛澤東思想」。刪掉原黨章中的「黨以毛澤東思想作為自己一切工作的指標」這句話。

  不能斷言劉鄧在八大針對毛澤東,但聯繫那幾年「反冒進」和「反『反冒進』」中黨內高層出現的矛盾,他們可能是無所指的嗎?毛又會怎麼想呢?只是那時,毛還沒有「神」到文革時那樣,黨的高層領導還可以講這些話。

反省大饑荒,黨內喊少奇同志萬歲?

  正是毛澤東對八大的不滿,撇開集體領導,釀成了大躍進、大饑荒的浩劫。為了總結大躍進失敗的教訓,一九六二年初,在北京召開了一個七千人大會。


劉少奇主持這次大會。他以沉重的語氣說:「我看在座的同志應該是有經驗了吧!餓了兩年飯還沒有經驗?鐵路還要修幾萬公里嗎?『小土群』還要搞那麼多嗎?工廠還要開那麼多嗎?還捨不得讓一部分工人回去嗎?招待所還要蓋那麼多嗎?農民餓了一兩年飯,害了一點浮腫病,死了一些人,城市裡面的人也餓飯,全黨、全國人民都有切身的經驗了,回過頭來考慮考慮,總結經驗,我看是到時候了,再不能繼續這樣搞下去了。」


「這幾年發生的問題,到底主要是由於天災呢,還是由於我們工作中間的缺點錯誤呢?湖南農民有一句話,他們說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我也問了幾個省委幹部。我問過陶魯笳同志,他說,工作中的缺點,或錯誤是造成目前困難的主要原因。河北、山東、河南的同志也是這樣說的。」


劉少奇不同意總是把成績說成「九個指頭」,把缺點錯誤說成「一個指頭」。缺點和錯誤總是「九個指頭和一個指頭」是毛澤東經常講的,從此上上下下,也總是套用這一公式,成了口頭禪。劉少奇這段話,沒有點毛澤東的名,但否認了他的「公式」。

  劉少奇痛心疾首地說:「應該把我們這些年來所犯下的錯誤,對老百姓所欠下的債務,血淚的教訓,刻成碑文,立在每一個地委的大門口,每一個省委的大門口,直至立在中南海的大門口,讓我們我們的子子孫孫,牢記住我們的錯誤,保證世世代代,決不重犯!」(《劉少奇選集》)

多麼沉痛的教訓,多麼擲地有聲的呼喊,直到今天重新看這段話,仍然催人淚下!也難怪當時會場上有人高喊「劉主席萬歲!」「少奇同志萬歲!」


彭真在會上發言:我們的錯誤,首先是中央書記處負責,包括不包括主席、少奇和中央常委的同志?該包括就包括,有多少錯誤就是多少錯誤。毛主席也不是什麼錯誤都沒有。三五年過渡問題和辦食堂,都是毛主席批的。......如果毛主席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錯誤不檢討,將給我們黨留下惡劣影響。......各有各的帳,從毛主席直到支部書記。

在這次大會上,毛澤東對「大躍進」以來的「左」的錯誤作了自我批評。他知道與會者對幾年的「左傾」錯誤有氣,號召大家發揚民主,「開出氣會」。還保證「不掛帳、不打擊、不報復。」

  毛澤東沒有就「三年國民經濟特大災難」,發生的原因,應該接受的經驗教訓講自己的意見。關於責任問題,他說:「我是中央主席,我要擔主要的責任。但是在你們省裡,你作為省委第一書記,要擔省裡的第一份責任;在你們地區,你作為地委第一書記,要擔地區的第一份責任。在你們縣裡,你作為縣委第一書記,要擔縣裡的第一份責任。依此類推......哪個廟裡都有爛菩薩。我第一個承認,本人也是一個爛菩薩......」毛澤東雖然承擔了一份責任,但錯誤人人有份。實際上淡化了他的主要責任。

  就是毛澤東這麼一個檢討,各級黨委出於維護毛澤東的個人崇拜地位,都沒有向下傳達。

  劉少奇居然要把血淚的教訓,刻成碑文,立在每一個地委的大門口,每一個省委的大門口,直至立在中南海的大門口,毛澤東該怎麼想呢?劉少奇八大的政治報告和七千人大會,很顯然為文革打倒劉少奇們埋下了種子。

毛澤東食言,獨裁造成大悲劇

  記得在抗戰勝利前夕,一九四五年七月一日,民主人士黃炎培先生從重慶來到延安。毛和黃有一次著名的關於「歷史週期率」的談話。那時因為重慶的政治黑暗,作為國民黨副委員長的馮玉祥,曾經白天在大街上打著燈籠抗議。那裡貪污腐敗,特務橫行,政治的專制,使許多公共場所,都貼著「莫談國事」,以防被銬上枷鎖。黃炎培來到延安,看到的是政治清明,軍民團結,上下一致,一派新鮮氣象。他向毛澤東提出了一個深刻的問題:當一個政黨或者一個團體在奪取政權的時候,因為萬眾一心,不怕任何艱苦困難,於是「其興也勃焉」;一旦當政,隨著權力的增大,時間的推移,便慢慢發生腐敗現象,於是「其亡也忽焉」。這是一個「朝代興亡的週期率」。

  毛澤東立即答道:我們已經找到了新路,我們能跳出這「週期率」。這條新路,就是民主,讓人民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鬆懈,只有人人起來負責,才不會人亡政息。

  然而,在毛澤東造成神之後,他忘記了他說過的這些話。專斷孤行,沒有黨內民主,也沒有社會民主,才造成了大躍進餓死幾千萬人,文化大革命中非正常死亡幾百萬人的悲劇。

  最後,造神者和神都沒有好結果。劉少奇慘死,林彪摔死,江青自殺。陳伯達,姚文元,威本禹等運用輿論工具造神,都沒有好下場......毛澤東,晚年寂寞而又淒涼。他沒有朋友,沒有人和他共進晚餐。他死後,文革被完全否定。真所謂「成也造神,敗也造神」。

  多年前,我寫過一則寓言:

  〈造神者和神的下場〉世界上本來沒有神,可是人類硬是造出許多神,向他燒香叩頭,祈福,保平安。在中國的大地上有許多廟,廟中的神像都是泥胎匠的作品。卻說,有一個泥胎匠路過一座廟,偶遇天下大雨。泥胎匠脫光身子躺在供桌上休息,把濕衣服晾在神像上。後被村民發現,說他對神犯了「大不敬罪」,要懲罰他。他說:「這神像是我造的,外面雖然包著金鉑,可是裡面是木棍、草泥......」村民們不聽他說,綁他在一棵大樹上,罰打了一百重棍。肋骨被打斷數根。村民們也向泥胎謝罪,唱了三天大戲。

  一次,天降大雨。電閃雷鳴。大廟和其中的泥像被雷擊碎,成了一片瓦礫。神像的半個腦袋和木腳泥腿,也四散在瓦礫中。

  現在,中國的那個死了三十三年的神,還有人祭拜,中國的神廟還沒有變成瓦礫。

(韶華,中國作家協會書記處前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