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代民主接棒人在網上
梁慕嫻

 

● 金鐘按:一九八八年我為來港的劉曉波作專訪,身負「黑馬」之名的他,反叛憤世,罵倒一切,最後爆出「中國需要殖民三百年」的名句。成為他六四被捕後的罪名之一。官方批劉之書曾全文轉載那篇訪問。已故劉賓雁對曉波飛赴天安門廣場,也對我說過「飛蛾撲火」的評語......轉眼已是二十二年。人事茫茫,不勝欷歔。


● 香港民眾三萬人元旦大游行,要求2012實現雙普選。
其中很多80後的年輕一代熱情參與游行。

  最近關於「八十後」的文章多不勝數,褒貶不一,而我的腦海裡卻在搜尋讚揚的詞匯:悲憫、關愛、激情、承擔、勇敢、公義理想、我城主義(指地方主義)等等,反高鐵運動的「八十後」青年都當之無愧。二十六步苦行、萬人非暴力快樂抗爭嘉年華、包圍禮賓府、立法會,他們創造的是一場香港特色的新社會運動,讓我這個「四十後」老人嘆為觀止。 

今日社會運動走上網絡

  反高鐵運動最大的亮點是互聯網深不可測的威力。萬人聚集看不見組織者、領導者,只有Laughing Man。讓那些專門追捕幕後黑手的專制者們看得傻了眼。網絡時代的社會運動已經有了全新概念,中共地下黨曾經引以為榮的飛行集會要走進歷史了,我這個曾把「飛行集會」引為經驗的亦已落後於時代了。

  Laughing Man是誰?日本電視連續劇(Ghost in the Shell: Stand Alone Complex---The Laughing Man)以美國作家沙林傑(J.D.Salinger)的小說:《The Laughing Man》作為關鍵元素,講述無法追查源頭的一宗案件。也許香港電視連續劇《學警狙擊》中面目模糊,亦正亦邪無法捉摸的Laughing哥亦是借用沙林傑的Laughing Man。日本連續劇把沙林傑的Laughing Man進一步深化為網絡的特質──個體的,自由的創造。於是Laughing Man變成一個意念(Idea),無數的網民在意念上添磚加瓦,進行再創造,使其改頭換面,最初的Laughing Man不見了,變成抽象精神的存在,這樣人人都可以是Laughing Man,成為一個群組的集體共同意向和行動。在網路世界裡所成就的社會運動已經超出了過去一切社會運動的經驗,社運前輩們要急起直追了。事實上國內的許多維權運動正與香港一樣,在互聯網上不斷演化創新。

  看過呂文珊、陳景輝等人的文章,對一些不公允的批評著力加以解釋,太在乎、太溫文了。我比較喜歡有承擔、有使命感的、激烈、激動,激憤甚至過激的反叛、反傳統、反權威、反建制特質的年青人。一個人沒有了激情,他已不再年輕了。重要的不是這些年青人的激進,而是隨著年長,他們是否仍有自我更生的能力而保持這種激烈的理想情懷?這裡介紹一位知名的理想者,可以作為借鑑:

二十年前意氣風發的劉曉波

  他就是零八憲章起草人之一,剛剛被中共重判十一年徒刑的國內自由主義者士劉曉波。他亦曾經年輕過。當年他剛獲北師大碩士學位後出國講學途經香港,曾接受解放月報(即開放雜誌前身)總編輯金鐘先生的訪問。那時的劉曉波意氣風發,言論偏激,飛揚跋扈。其激烈的程度,陳景輝等人望塵莫及,弄得金鐘先生幾乎招架不住。且看看他說了些甚麼:

  「我永遠不承認學問好壞由博士碩士決定,大學畢業生有百分之九十五是廢物。」
   「中國的教育制度是世界各國無法企及的,即它通過教育如何把人變成一個奴隸。」
   「西化與中國制度的區別就是人與非人的區別,沒有和稀泥及調和的餘地。」
   「只有西化,人性才能充份發揮。所以我很討厭民族性這個詞。」
   「中國社會正處在歷史的農業文明階段,必須補課。中國要被殖民三百年才可實現真正的歷史變革。香港一百年殖民變成今天這樣,三百年夠不夠我還有懷疑。但歷史不會再給中國人這樣的機會了,殖民地時代已經過去了。」
   「我無所謂愛國,叛國,你要說我叛國,我就叛國,就承認自己是挖祖墳的不孝子孫,且以此為榮。」
   「我對整個人類都是悲觀的,但並不是逃避。我要掙扎,也要對抗。我不喜歡叔本華而喜歡尼采,原因便在於此。」
   這就是一九八八年二月的劉曉波。
   作家圓圓自稱是劉曉波的粉絲,就是喜歡他的飛揚跋扈;陳奎德欣賞他的叛逆性及坦率無畏的真性情;而我,亦非常推崇他沒有計算的「真」,大膽的「真」,透澈的「真」。

  金鐘先生的訪問按語說:訪問中的劉曉波,沒有一點學者的拘謹和斯文,而是更像一名頑強地表現自己觀念的憤怒青年或思考青年。他的激烈和尖銳來自於世界觀的成熟,他的勇敢無畏則顯示了和中國思想界主流的深刻代溝。如果推劉曉波為當代中國反叛青年一代的理論代表,他是當之無愧的。

從尼采走向基督,狂傲走向謙卑

  但是,陳奎德在《未來的自由中國在民間》(劉曉波著,二○○五年出版)的序上這樣寫道:「這本書呈現出來的自由主義劉曉波已非彼劉曉波也,與八十年代中葉的黑馬劉曉波,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他說:「劉曉波已經從感性浪漫主義走向理性經驗主義;從尼采走向基督;從狂傲走向謙卑,其轉捩點是一九八九」陳奎德欣賞這一轉折,卻並未點出其轉變的原因。筆者斗膽認為劉曉波的轉變是出於超人的自省能力,故能驚人地自我更新。

  如果看過劉曉波六四後的文章,可以看到滿篇滿紙的悔恨之情。常常被負罪感困擾的他,以懺悔和贖罪的心情面對心靈和天安門母親。他責問成為八九風雲人物,得到不大不小臭名的自己為六四亡靈做過甚麼。他譴責自己在秦城監獄寫了悔罪書,出賣個人尊嚴,也出賣了六四亡靈的血。「我不敢往自己的靈魂深處望一眼,那裡有太多的懦弱、自私、謊言和無恥。我這個倖存者,連他媽的狗崽子都不如!」他痛徹地說。儘管他是最後一批撤出天安門廣場的人,他仍懺悔自己沒有在血腥恐怖中挺身而出,卻逃到安全的地方。

  「六四」十二年過去的時候,劉曉波說,「那個被刺刀挑起的血腥黎明仍像刺刀一樣,扎進我的雙眼。從此以後,我看到的一切都帶著血污,乃至我寫下的每一個字的每一筆,皆來自墳墓中亡靈們的傾訴。」他給廖亦武寫信說:「我的三次坐牢都稱不上真正的災難。我這個監獄中的貴族無法面對你所遭遇的一切,甚至都不敢聲稱自己三進三出地坐過牢。」

  他歉疚地說:「我只關心崇高而抽象的正義、人權、自由,把親人整日為我的安全心驚肉跳視為世俗的懦弱。」

  「六四」之後,我沒有看過如此痛徹心脾的懺悔文字,只有劉曉波!這種撕心裂肺的內疚負罪之情,造就了一個脫胎換骨的劉曉波。他在沉重的、深刻的自省過程中,吐出了中共所喂養的狼奶,成為一位全新的、關心民間疾苦、抗拒被體制吸納、竭盡全力在體制外撐起一個舞台、舉起自由的旗幟的零八憲章起草人(陳奎德語)。自省的能力非常重要,尤其是在中共專制政權中長大的人。

  我想,互聯網世界就像一片廣袤的麥田,年青的網民在網路上馳騁,再也用不著「荷頓」這個麥田的守望者(Catcher of the Rye by J.D.Salinger),也用不著成年人的嘮叨,他們需要的就是在Laughing Man之內達成自我反省,自我完善,自我創新。

  新一代的民主接棒人已經在網上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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