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新一代在覺醒
蔡詠梅

 

● 由於電腦網絡的普及,中國年輕人逐漸從盲目的憤青走向醒悟自覺的一代。在少數精英被招安的同時,大多數青年的生存環境日益惡劣,已使他們忍無可忍。


● 在福建馬尾法庭外呼籲公平正義的大學生。(本刊資料)

  今年初我在大陸的「凱迪」網站看到這樣一件事。

  廣州一群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上山下鄉知識青年,在這個毛澤東號召的運動四十一周年時搞了一次懷舊運動:身穿綠軍裝、腳穿草鞋、戴上紅袖章、唱毛歌、跳忠字舞。當他們把這些照片放上網時,想不到遭到鋪天蓋地的痛罵。更感意外的是,痛罵他們的竟是一些文革後出生的年輕人。他們指責這些文革過來人「腦殘」「把恥辱當光榮」「有受虐狂」。一位過來人辯解說,他們不是肯定那段歷史,只是懷念自己的青春歲月。但年輕人不接受這種解釋,反問:難道垂垂老矣的德國納粹黨人也應該去懷念納粹的青春歲月,而不該去懺悔嗎?

年輕人經互聯網瞭解文革真相

  未經歷過文革的又被當局資訊洗腦的年輕人,應該是對文革不明真相或所知甚少,現在反而是他們在教育身受文革之害的過來人要勇於面對歷史。這看來反常的事其實是可以解釋的,因為這些年輕人通過互聯網獲得了歷史真相。在「凱迪」網上,這些年輕人一邊教訓文革過來人,一邊將文革暴行的資料一篇又一篇不斷地跟貼到這些圖片後面。

  此後我在網上注意到,中國青年正在發生一些變化,兩三年前盛極一時的民族主義「憤青」少了,關注中國社會現實,敢於尖銳質疑中國現行政治體制,要求中國推行制度變革的年輕人多了。不久前相當活躍的維權藝術家艾未未在杭州與推特網友(簡稱推友)聚會,宴開二十三席,從照片上看,座上客絕大多數是八○後九○後的年輕面孔。再如最近福建三位網民因發表言論被當局指控判刑,全國各地網友組成公民團前往福建馬尾法庭外聲援三位被告,亦多稚嫩的年輕人。

  他們對社會批判的言論也越來越激進,像中學歷史教師袁騰飛等在課堂上的言論之大膽,一兩年前簡直不敢想像,而他還受到學生崇拜,網上追捧,並因此而紅得發紫,出書、上電視講座。如果不是毛派份子向當局舉報,相信袁騰飛還會仍然在課堂上發表他出格的言論。雖然袁騰飛已被停止上課和上中央電視台百家講壇,但他的書《歷史是個甚麼玩意兒》仍然在熱賣。

  我注意到有多個加入網絡異議群體的青年承認,他們曾是不明真相的民族主義憤青。有一位說,他是看了維基百科的資料後才發現自己上當受騙。有位在王丹六四推特網上的留言說,他在去年還曾罵過八九民運。

青年與當局在網絡上的攻防

  雖然中共無所不用其極地封鎖網絡訊息,但現在中國年輕人仍然是通過互聯網獲取官方意識之外的訊息,從而認識中國歷史和社會現實的真相。據中共官方數字,去年年底中國上網人數已達到三億八千四百萬,而其中大多數是青少年網民。中共封鎖網絡信息,建防火牆,欲強行安裝綠壩過濾軟件,激怒網絡青年,引發一連串網絡抗議事件,「草泥馬戰河蟹」,翻牆抗GFW(防火牆),把一些原本與政治隔膜的年輕人逼上反政府的梁山。有位年輕網友說,他原來只關心上網的技術問題,對政治不感興趣,但當局的防火牆使他深惡痛絕,因此與當局誓不兩立。

  現中國反體制年輕網民最大聚集地為發訊息快捷(可用手機發消息),翻牆容易的推特網,據估計上推特的中國國內推友約六、七萬人,其中絕大多數為十八歲至三十五歲的年輕人。這個微博客網站對中國最近多宗新聞事件及維權活動都有很大影響,聲援福建馬尾三網民的公民關注行動即是由推友在推特網上集合籌劃而展開。自由主義的青年作家韓寒其抨擊時政的博客文章甚至有數億青少年追捧。

  中國青年從九十年代的政治冷感和民族主義狂熱病中走出來,除了互聯網的作用,也與進入二十一世紀後中國知識新生代的生存狀況有關。

八九之後知識菁英被招安

  中國社會變革,自清末以來,大多與中國知識菁英的取向有很大關係。中國改革初期社會財富再分配,知識份子是受損害的一群,所謂「造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動手術刀的不如用剃頭刀的」,知識份子怨氣很大,加上經歷過文革,人心思變,因而成為八十年代社會變革的巨大驅動力,也成為八九民運的動因之一。但八九民運失敗後,隨著中國經濟市場化的推進,尤其是二○○一年底中國加入世貿,以廉價勞工低人權優勢成為世界工廠後,中國國家財富大增,知識份子分化嚴重,大量社會菁英被贖買,被納入中國特權利益集團。二○○五年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教授林培瑞說,「以天下為己任的中國公共知識份子雖然仍大有人在,但是總體來說,過去十五年來,中國公共知識份子公開發表見解的意願在下降,下降幅度很大,其中部份原因是共產黨成功地用高薪、優越的住房、更高的學術、政治和社會地位等招安這些知識份子。」

  有位大陸學者告訴我,前些年許多大學研究生在校內就爭取入黨,以便一畢業就進入政府機關做公務員當官進入體制內。
平民子弟上升無望畢業即失業

  但現在對中國新一代中下層出身的知識青年而言,這條擠進特權利益集團道路已越走越窄。該學者說,現在就是入黨,畢業後也未必能找到一份工作。一九九九年中國大學擴大招生,五年期間,中國在校大學生由五百五十六萬激增到一千五百六十二萬,據悉到今年,中國大學在校生為兩千萬,而每年有六百多萬畢業。對其中大多數來說,畢業即失業,前途相當暗淡。據報導,現中國大學生的失業率竟高達三分之一,而失業的大學生又以中國中下階層的子弟為最多。八九十年代中國社會的上下流通還比較順暢,平民子弟憑借才能有希望進入社會菁英階層。

  但現在中共特權利益集團已出現排他性││即所謂「官二代」「富二代」現象,沒有家族和社會背景的平民子弟已很難擠進這個集團中。上海大學社會學教授顧駿說,中國社會已出現社會階層間停止流動的現象,一個人要取得社會地位,越來越需要借助先天性的家庭資源,當官的後代當官,經商的後代經商,對許多窮孩子來說,就意味著斷了前途。來自外省農村小地方的平民子弟大學畢業後即或在北京和上海等大城市找到工作,生存也非常困難,他們是大陸媒體廣泛報導的所謂的「北漂族」「蟻族」。

  這個無法被中共體制接收,本身又感受到社會不公前途渺茫的新生代知識群體其人數可能高達數百上千萬。在目前中國貧富懸殊,官民對立,社會危機四伏之時,這個數字龐大的新生代知識群體的困境和掙扎必然會對中國現實產生巨大影響。是否二十年一個輪迴?大陸某學者私下聲言,中國又到了類似一九八九年民主運動爆發前的形勢。這是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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