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太安全與中國戰略
林 蔚

● 編者按:林蔚教授(Arthur Waldron)任教於賓州大學並主持美國最重要智庫之一的企業研究所的亞洲研究專案,重點課題包括解放軍軍事力量、兩岸關係、政治改革等,林蔚和李潔明是該所的中國問題專家。最近接受本刊書面訪問,就東亞局勢的若干問題,陳述他的獨特分析,上篇重點談亞太地區的新格局,本篇談對美中是否進入新冷戰時期等問題的看法。

問:美中是否進入了新冷戰時期?

答:對這一問題的回答,是否定的。冷戰是世界歷史上一個獨特的階段,是不會重複的。冷戰,從根本上說,是一個對峙時期,兩大陣營各自注入巨大的人力、物力資源,箝制、震懾對方,在這一點上,雙方都做得很成功。最後,其中一個陣營的倒臺、隨之冷戰的結束,和國際關係的變化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在很大的程度上,是由於國內的壓制政策造成的。

  美國近代史上著名的外交家喬治‧肯南(George Kennan)認為,冷戰的根源是蘇聯國內的「恐怖體制」;這一體制不倚靠法制和參與,而是倚靠對民眾的恐嚇、以及政治上所需要的、隨之而來的外來敵對一方。這一論點目前被廣泛接受。對於前蘇聯來說,希特勒當年是一個真正的外來敵人,史達林一度成功地團結了國內的力量,對希特勒進行抵抗。後來,從一九四五到一九四七年,前蘇聯的政治局勢不是很明朗,很多俄羅斯人都渴望政治上的自由。但是,一九四六年十二月,史達林安排安德列‧日丹諾夫(Andrei Zhdanov)負責文化事務,再次實施強權壓制政策,隨後公開與美國為敵。冷戰如此開始。

  和前蘇聯相比,中國政府執政所依靠的,同樣是恫嚇和壓制的手段,而不是有代表性的民選機制。在這種情況下,強調軍事力量、談及外來敵對勢力、這些勢力如何想要限制中國的發展,幾乎是必然的。當中國的體制民主化以後,以上我所提到的、中國在外交領域的大多數問題,都將隨之而消失。

 問:「自我防衛」的涵義是什麼?

 答:即便是那些和美國有著防衛協約的國家,也逐漸意識到,必須要擁有真正意義上的自我防衛能力。美方不情願將F| 「猛禽」戰鬥機賣給日本,等於是在向日本發出訊號,迫使日本方面得出結論,只能走自我研發軍事科技的道路。同樣地,美方釋放給臺灣的訊號也是如此﹔相比日本,美方向臺灣發出的訊號更加強硬明瞭。亞洲地區其他國家,比如印度,大多是從很多不同的來源獲取軍事領域的科技,其中也當然包括本土研發。不過,印度和任何一個技術來源國的政治關係,都不是十分牢固,比不上美國和日本、台灣之間的關係牢固。

  我認為,未來會有更多的國家希望在軍事領域有所發展,包括核武器的研發。日本方面如果下定決心要研發核武器,可能不出幾個星期就可以做到;韓
國和台灣各自也都從事過這方面的研發,也都發展到相當的程度,只是由於美方的阻攔,才終止了研發。在我看來,越南似乎正在考慮核威攝能力。印度一九九八年的核測試則充份顯示了其自我研發核武器以及熱核領域的能力。印度時任國防部長喬治‧費爾南德斯(George Fernandes)對我表示,雖然有巴基斯坦的因素,但是,印度總理指示說,和外國記者等講話的時候,一定要強調印度核武器測試,是源於對中國軍力增長的擔憂。

  如今,核武器不再是唯一的威攝手段。具有熱壓或者是燃氣性能的武器具有同樣的威懾力,並且相對於核武器,還有某些優勢。不過,這些武器系統都比較沉重,因此需要相當的導彈研發能力才能發射出去。精確度非常高的、大面積的轟炸是另外一個威攝手段,而且這種手段的研發,也不大會導致核武器競賽。

  除此之外,在我看來,亞洲各國還將大力發展傳統軍事能力,尤其是海上和空中。

 問:這一切對中國來講,意味著什麼?

 答:首先,中國會感到很苦惱。中國一直希望快速發展的經濟和軍事能力將換取國際地位的提升,在區域間和全球範圍內,都希望更具影響力。但是,中國政府到目前為止所採取的一系列政策和行動,似乎都有悖於這一目標的實現。從戰略上來講,中國和週邊國家的關係將是多層次、多方面的,幾乎所有週邊國家都以某種不信任的目光看待中國,衝突也都潛在地存在。不過,中方將盡可能地避免衝突的發生,因為中方不希望看到諸多衝突同時併發的局勢。從上述邏輯出發,即便是單單針對台灣採取的行動,恐怕也會促成危機局面的產生﹕國內局勢失控,尤其是西部非漢族地區。軍事上,中國將感到挑戰重重,而不是威攝無敵。

  除此之外,經濟下滑的可能性也並不是沒有,那樣一來,整個局勢就顯得更加悲觀。中國內部經濟架構的某些弱點將影響到經濟增長率不說,中國同時還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出口,而進口中國產品的國家,恰恰是那些和中國在軍事關係上趨於緊張的國家。

  不過,要看清的一點是,目前的這種局面是中國的現行政策造成的;目前這種局面不是不可以改變的,但是需要中方進行較大幅度的政策調整。就目前來講,中國沒有必要如此大幅度地擴軍,沒有任何一方在試圖入侵中國或者是進行其他方面的武力威脅。中方也沒有必要把南中國海問題提到台面上來,以及在雅魯藏布江上建築堤壩。政策是一種選擇。中國完全可以選擇集中精力發展經濟,避免領土爭端,開放政治體制,加入國際主流社會。果真採取上述政策,中國共產黨的執政地位將會受到威脅,但是,將會更加有利於中國的國家利益。

  需要明確的是:美國絲毫不希望看到和中國之間關係緊張或者是形成敵對狀態。

  自從一九七○年代以來,美國的政策和行為都表明,美方認為,繁榮富強、充份參與國際社會的中國,是符合美國的根本利益的,因此,美方多年來一直希望和中國發展友好的雙邊關係。假如美方的意圖是限制中國發展的話,華盛頓當初決不會和北京建立外交關係和台灣斷交,也決不會把美國市場的大門打開,讓中國產品大批湧入,協助中國經濟發展。

  亞洲地區其他國家,也都以類似的眼光看待中國。這些國家都積極想和中國合作發展貿易,不過與此同時,這些國家在暗中都對中國懷有一定的恐懼心理。如今,這種恐懼感被提到日程上來了。

 問:新形勢下都有哪些不確定因素?

 答:首先,中國國內形勢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過去四十年來,中國國內局勢出現了好幾次相當大的、不同方向的變化。但是,很多觀察人士依然認為,中國未來將是直線發展,沒有充份考慮到個中的變數。

  其次,未來俄羅斯政策的走向也是一個不確定因素。就目前來講,俄羅斯基本上是以中國盟友的身份出現,並且為中國的軍事現代化提供了很多的素材。但是,仔細分析的話,俄中兩國之間並沒有很多重迭的利益。俄羅斯在遠東地區和中國有著漫長的邊界,而遠東地區是莫斯科不惜一切代價要守住的。俄羅斯舉行的「沃斯托克|2010」(Vostok-2010)大規模戰略演習,明確顯示了俄羅斯對這一地區的關注。

(翻譯:劉慶燕,賓夕法尼亞大學歷史系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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