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外的八卦故事
姜維平

● 東北離香港「遠在天邊」,報社的新聞控制一樣和中央保持一致,負面新聞慎之又慎,八卦新聞則是記者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雖然,在東北地區拉廣告,是我們的主要任務之一,但五年來,我一直堅持把新聞報導放在第一位,這有違於港館領導的大政方針,在總編和社長看來,《文匯報》應當環繞著經濟效益,去找新聞,或者確切地說,是先去吹捧某些企業,或某個官員,再去伸手要錢,只是報社領導不主張來硬的,而是用軟的,用交朋友的辦法。說白了,就是一種不正當的利益交換。至於負面報導和突發事件,報社領導向來慎之又慎,前者一般不碰,後者實在繞不過,就粉飾太平,顛倒黑白,與中央保持一致。

  我作為十幾個駐地辦站的負責人之一,絕對是人微言輕的,一來我不是廣東省委八辦的在編人員,二來東北經濟實在不景氣,沒有珠江三角洲那麼多有錢的企業,所以,不論從哪個角度講,我在《文匯報》都無足輕重。不過,在港人看來,東北是不毛之地,治安環境很糟糕,總有突發事件,涉及港台,就成了熱門新聞,故此,我又每每身處輿論的旋渦之中。

人人自律做半真半假的新聞

  記憶裡的許多重大的突發事件,都在我的任期冒出。比如一九九八年轟動港台的林滴娟命案,一九九七年的鐘少雄綁架案,一九九九年的瀋陽副市長馬向東貪腐案,哈爾濱副市長朱勝文貪腐案等等,此外還有黑龍江的洪水,山東煙台的沉船,漠河的日全食,總之,我對這些事件都是花了很大氣力去報導的,大都是第一時間和第一手材料,所以,主管報導的副社長王伯遙對我評價很高,他對我的林案報導的評語是「領先一步,好評如潮」。

  然而,令人悲哀的是新聞真實性方面,還有大量的保留,比如花錢買兇殺害林滴娟的是李廣志,李是一個在遼寧海城做鎂礦生意的商人,他的後台是他父親,而李家父子的後台是政治局委員李鐵映,李力踐父子,李鐵映在海城任職多年,與地方官員和企業老闆有盤根錯節的關係,當時有知情者透露,李廣志就是在李鐵映等官員掩蓋下逃跑的,至今沒有歸案,楊榮喜不過是被利用的殺手和替死鬼而已。

  還有鐘少雄案,他是香港的著名電影導演,他的父親在鞍山搞內部股票騙了不少人,當地黑社會派人把他從廣州綁架到鞍山,目的是父債子還。我是通過總社記者王堅第一時間知道這個線索的,隨後我駕車飛速趕往遼寧鞍山,由於我在當地和黑白兩道的人都有關係,很快查找到了鐘少雄被綁架後關押之處。所以我發表了非常有現場感的一篇人物專訪,在香港轟動一時,也促成了鐘少雄的儘早獲釋。但依然有所保留,有知情者透露,綁架行動是由鞍山某公安人員操控的,連市政法委書記張家成也身陷其中。後來我坐牢時,他當了省司法廳長,有一次還帶領監獄管理局長,到我所在的大連南關嶺監獄視察,竟裝著不認識我,如果我當時披露了全部內情,他後來不會有高升的官職,想來真是人心難測......

  至於慕綏新案、馬向東案、朱勝文案等等,都頗為類似。總之當時我的處境,雖有一份勇氣和擔當,但為了生活物質條件領先他人,不得不在報社領導的要求下自律。平心而論,編輯部不會對某一個細節提出明確的意見,但報紙政治背景的整體框架制約了每一個人,久而久之,不用高層表態,自己也會適可而止。這種情況,海內外中共背景的媒體無一例外。

  因而,《文匯報》的新聞報導表面上似乎和大陸內外有別,其實都是半真半假的貨色。

受到漠河新娘子熱心接待

  正因為一個強權操控媒體,壟斷輿論,使《文匯報》、《大公報》、《商報》等媒體,在東北成了香餑餑。我們不論到哪去採訪,都受到基層政府無微不至的照顧和接待,特別是中性的事件發生時。一九九七年百年一遇的漠河日全食採訪,就是如此。想來也有趣。

  我從大連乘火車晚上出發,要耗費一夜時間,第二天凌晨才能趕到哈爾濱,然後再轉車去黑龍江省的西木林,它是一個很小的車站,離中俄邊境的北極村很近,我抵達日全食的最佳觀測點漠河縣,化了二十幾個小時。

  記得那時有多家媒體同行一路搭伴,《大公報》駐東北記者華大珍也身在其中,她非常有交際能力,又熟悉地方情況,在漠河很快找到了下榻之處,但我沒有辦法。因為雲集的官員和媒體記者太多,僅有的兩家賓館已人滿為患,我站在漠河賓館走廊裡,束手無策。有一個賓館的工作人員,聽說我是香港《文匯報》的,十分新奇,她大約五十多歲,有一張圓臉,紅撲撲的(那裡的人都是這樣的臉蛋,大概與極北地區有關吧!)她看了我的證件,說天快黑了,又零下三十九度,你到我家住吧!

  我別無選擇,明天要發當日新聞,最好能有日全食的照片,於是我隨她走去。很幸運,她女兒剛結婚九天,安排我去女兒的新房住。房子在一個民宅的二樓,十幾平方米,一張板床,一個沙發,一個梳妝台,其他甚麼都沒有。她女兒大約二十幾歲,有非常美麗的面容,性情純樸。她對我說,你別嫌髒,也別害怕,就在這裡住吧,我和愛人到我媽家,沒人打擾你!更巧的是她愛人是開出租的,正好我也要用車,這樣一來甚麼都解決了。

  那時電腦沒普及,發稿要用傳真,但小小的人口兩三萬的漠河縣郵局,只有一部公用的機器,於是我先在這個民宅裡寫稿,再用電話口述給遠在大連的同事,她列印後發到香港,故十分便利,我既沒有受凍受累,也免除了郵電局門前排隊之苦。更有意思的是,有一天晚上,天氣異常寒冷,我根本不能出門,讀了一會兒書,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半夜時分房門忽然開了,我嚇得從沙發上滾下來,問:誰?

  沒想到是新娘。房東女兒抱著一個暖瓶走了進來,她是來給我送熱水的,她說天氣太冷了,我媽不放心啊,說別凍壞了記者......接著她問我,為甚麼不睡在床上,我告訴她,你們的新婚被子很是漂亮,這裡沒有洗浴設備,我可能身上不太乾淨,就不好意思掠人之美......她笑了,問我「掠人之美」是甚麼意思,並說你們香港人就是這麼文謅謅的,我說我家住在大連,只是給《文匯報》打工並非香港人,她竟說大連是「北方香港」啊,不一樣嗎?

  此後的幾天,我就一個人,住在這個人煙稀少的小縣城裡,住在這個完全陌生的民房裡,有時不會用鑰匙,鄰居不問我是誰,就幫我開門,這在其他地方,都是難以想像的啊!
後來我在獄中經常回顧以往,頗多感慨,這裡的人民太好了,如果中國媒體沒有捆綁,完全放開,我們能做許多回報人民的好事。

海城局長的陽具拔不出來了

  一九九八年台灣民進黨議員林滴娟死的太慘了,她生在台北,卻死在遼寧省海城,我是親眼看過她屍體的記者之一,當時知道她死訊的人很多,但同一天發生的另一件事卻被封鎖了消息,沒幾個人知道,那就是被掩埋了的舊聞:當眾多台灣記者,蝗蟲一樣雲集小小的海城賓館之時,當地郵電局和稅務局的兩個領導,鬧出了驚人的桃色新聞,前者是女的,大約四十多歲,後者是男的,已年過半百,他們先是工作關係,慢慢變成秘密的地下情人。

  這種婚外情在東北十分普遍,對官場來說,根本不算甚麼大事,很多官員都堂而皇之地大行其道,百姓亦見怪不怪。問題是正趕上海內外媒體聚焦海城的時候,有一個高檔生活社區的保安卻發現了異常現象,有一輛進口的豪華麵包車開進了車庫,連人帶車再也沒有出來......原來車子是稅務局某局長的,那天他下班後帶著情婦去吃飯、喝酒,吃完了又去唱卡拉OK,唱到半夜,最後又去洗浴,玩夠了,兩人纏綿悱惻,意猶未盡,就把車子開進了車庫,在裡面又溫存了半天,不想車庫和車裡都停了空調,他們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窒息而死。

  據知情者披露,當保安找到他們時驚呆了,一男一女相擁而眠,赤身裸體一絲不掛,而且人們無法把他們僵硬的屍體再分開,男的陽具拔不出來了。如果是普通老百姓,人們一笑置之,偏偏他們是局級幹部,很多人在電視上熟悉他們,而且雙方配偶知道此事後均很生氣,都拒絕收留屍體料理後事,不巧的是他們的屍體與林滴娟的遺體放在同一個醫院裡,只是分在不同的太平間。一位當地官員對我說,求求你千萬別告訴台灣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記者,他們要是知道了,會和林滴娟的事一起炒,更罵我們共產黨腐敗啊!我心想林滴娟之死,如果不是官商勾結,社會治安太壞,她怎麼能死得這麼倒楣,也這麼湊巧呢,還和官員的性醜聞發生在同一天,這是偶然的嗎?

陳縣長被他「乾媽」騙了

  蘿北縣是黑龍江省一個歸屬鶴崗市的小縣,不過是彈丸之地,但它地理位置特別重要,因為在它的北面一江之隔的是俄羅斯的阿莫爾捷特,據說每到夏季,很多美麗的大姆媽赤條條地躺在沙灘上曬太陽,成了目力所及的西洋景,故此近年來蘿北縣「光腚島」(即情人島)名揚天下,遊人如織。

  不過我常去那裡的時候,是九十年代中後期,它的知名度還不太高,我是被邀請去專訪縣長的第一個香港記者,官員們還是第一次知道香港也和上海一樣,有一家《文匯報》,我向他們解釋了半天,他才確信這是共產黨辦的報紙,於是酒足飯飽,他們看我很豪爽,就給我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

  他的前任陳某是土生土長的鶴崗人,時年四十出頭,從基層的老農民慢慢地一步步爬上來,當上了縣長,那幾年上級下令全力以赴招商,他就熱情地接待所有的有頭有腦的人物,有某老闆給他介紹了一個六十多歲的婦女,她氣質高雅,舉止不凡,不僅帶著瑞士名表,而且還穿著一身名牌套裝,其助手是個能說會道的女大學生,她在酒桌上顯示了海量,趁酒酣耳熱之時,介紹她的老闆說,她是李嘉誠的婦人,掌管一家金融公司,正準備找一個上億的大專案做點生意,縣長樂得合不攏嘴,就建議她投鉅資改造「情人島」,那小島位於中俄之間,上面長滿了扭在一起,全都兩個枝幹的情人樹,李婦人聽了很感興趣,就提出立即考察,縣長以為做夢遇上了財神爺,就當即放下其他工作,陪她們環島考察,少不了吃喝玩樂,極盡地主之誼,反正花的都是公款。

  他們很快簽了投資協定,第一期由港方投資三千萬元諮詢開發費,縣長樂開了懷......此後李家婦人又來過幾次,縣長拜她當了乾媽,但她說李嘉誠出差沒回來,投資款沒人簽字,告訴縣長別急,乾媽的話豈能懷疑?他又熱情地留乾媽住在賓館裡,正巧她感冒生病,說要先到歐洲休息再回香港,走時匆忙身上錢不多......縣長慷慨地借給她十多萬元,她說回頭就還給乾兒子。不料她竟一去不回......

  我問:你說的縣長,為甚麼連李嘉誠的家事都不知道啊!領導說我們這個小地方,很偏遠很閉塞的,如果那時你這樣的香港《文匯報》記者多來一些,多給我們宣傳宣傳就好了!來的人多了,資訊流量大了,就不會上當受騙了。  

  我想也難怪,一九九四年十一月,我去大連市外經委辦理《文匯報》駐地辦事處註冊手續時,工作人員從未聽說《文匯報》,還以為我們是特務,是反動報紙呢!她把消息第一時間報告了安全局......我問這位領導,後來呢?

  他說陳縣長報了案,公安局的確很厲害,很快就在新疆抓捕了李嘉誠的假老婆,原來她是新疆烏魯木齊一家毛紡廠的退休工人,和縣長一樣連香港都沒去過,但卻能欺騙共產黨的幹部。類似的故事,在我任期聽到了很多,查證屬實的也有大把,這只是滄海一粟。

(二○一一年一月十三日多倫多大學梅西學院)

 

 

 

 

【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