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源事件:社會總危機的信號
◎ 何清漣

支撐中國經濟高速發展的是中國生態環境慘遭掠奪性使用和大量基層民眾的被剝奪,漢源事件等大規模群眾暴動表明,被權貴私有化的中國已進入高危併發期。

  僅從十月以來,中國發生了多起世界矚目的民眾反抗事件,所有這類事件都明白無誤地表明,中國已進入社會衝突高發期。

政府竭澤而漁民眾失生存權
  在這些事件中,四川漢源庫區民眾為捍衛生存權益的反抗特別值得注目,其原因在於:第一,這次反抗不僅涉及十五萬人民的生存權,還因為漢源事件僅僅只是時下中國諸多同類事件中的一個案例而已,它反映了中國政府對自然資源正在竭澤而漁。按照中國的新能源戰略,中國在未來還將有五千萬左右(甚至更多)的人將被強制移民;第二,中國政府必須在日趨嚴重的能源危機與底層騷亂這「兩害」中將做出權衡:是開發能源以支撐中國的經濟發展,還是維護幾千萬底層人民的基本生存權。說白了,是犧牲少部份人的生存權讓中共政權多活幾年或者十幾年,還是放慢經濟發展速度,應付種種必將隨之而來的經濟社會問題。

  許多分析人士都將漢源暴亂的起因歸結為搬遷補償不合理,但這一說法其實只解析了表面原因,更深層次的問題在於這種搬遷打破了農民的飯碗,以前農民依靠幾千畝良田,生活還可以維持,但搬遷後分到只能種玉米的坡地,根本無法維持生活。所謂「補償」就算官員們一分錢都不貪污,也是有限的與一次性的,而每個農民家庭維持生活所需是連續與不間斷的。中國目前城鄉總和失業率已經高達百分之三十左右,漢源農民被政府硬生生地從土地上驅趕出去,只不過使中國的失業大軍再增添十多萬人而已。

  政府並非看不到上述情況。早在數月以前,一些專家在漢源實地考察之後,也指出漢源將會重蹈雲南漫灣電站工程之覆轍,這些「以脫貧、發展為目標的水電工程,使一些原本較富裕的農民陷入貧困之中」。那麼為甚麼在胡錦濤大唱「執政為民」的高調之時,中國政府為甚麼對大規模移民這類侵害民權的事情視而不見,聽任其屢屢發生?

為國家利益犧牲的民眾生存權
   漫灣、漢源庫區所遭遇的返貧之危,正是西部地區在「跑馬圈水」狂潮中普遍面臨問題的一個縮影。在中國西南的大江大河上,近期在建和擬建裝機容量超過三百萬千瓦的巨型水電站達到十個,加上已建成的二灘電站,這些巨型電站裝機總容量相當於五個三峽電站。但在水電開發進入黃金期的時候,自然生態和人類的社會系統卻遭受到了嚴重的破壞。這種水利工程的興建,根本就不能在總體上增進社會的福利水平,在興建期,是以犧牲庫區民眾的利益來滿足政府部門少數官員及水電集團之利益需求的掠奪行為;從長遠看,則是吃子孫飯,斷後代路的短視行為。

  根據世界銀行的不完全統計,在過去五十年中,中國興建的大型水電工程,共產生一千六百多萬移民,其中至少有一千萬人處於貧困之中。在移民安置過程中,中國政府漠視人權的特點體現在「重投資、輕移民」的政策中。為了動員庫區農民移民,政府迫使移民的個人生存權服從於電力、防洪、灌溉、航運等所謂「國家利益」。當眾多移民遷徙到新的安置地後,因土地貧瘠,無以產生,境遇悲慘,其中黃河三門峽水庫的三十萬移民自從六十年代被強制搬遷後,二十多年間,曾三次在四大農民領袖的帶領下,有組織地從貧瘠的安置地逃回故鄉,又被故鄉政府強制遣返。而這三十萬移民艱苦抗爭的血淚史,始終未能被中國大陸的廣大民眾知曉。

  「改革開放時期」中動工的水利工程同樣弊端叢生,一九八○年代修建的雲南漫灣電站即為其中一例。當年修建水庫時,當地政府根本未徵求民眾意見,擅自與水電公司簽訂協定,以極低的價格讓出了土質肥沃的沿江土地,一九八○年代中期動工修建漫灣電站的時候,當地政府喊出的口號是「漫灣發電之日,就是百姓富裕之時」,而現實的情況恰恰相反。在電站水壩建成之後,當地上萬庫區移民生活日漸困苦。迫於生計,很多就業無門的庫區男性移民只得到外地去打工。而婦孺則更多靠撿垃圾產生,生活十分悲慘。根據一項調查,在漫灣庫區,在水庫淹沒前,當地百姓的收入高於雲南全省壩區平均值百分之十一點二。而在庫區淹沒後,移民的收入卻只能達到全省平均值的百分之四十六。此前居民電價為零點一六元/度,而漫灣電站發電後,移民的用電電價卻飆升為二元/度。

面臨能源危機被迫竭澤而漁
  儘管如此,中國政府卻決不會停止修建水庫及水電站工程。就在漢源事件發生後的十一月九日,中國水利部部長汪恕誠還在一個科技報告會上說,中國水能資源理論蘊藏量達六點八九億千瓦,其中經濟可開發裝機容量三點九五億千瓦。為了保證城市供水,提高防洪能力以及發展水電,緩解能源緊張,中國還必須修建很多的大壩——這話令國際社會聽了感到吃驚,因為目前世界發達國家都在致力於拆毀大壩,恢復生態,許多國際環保組織就中國大量建壩紛紛提出各種警告,並採取各種抵制行動時,汪恕誠難道真要反國際環保潮流而動?更重要的是,根據聯合國提供的資料,目前中國水電裝機容量為一億千瓦,已經讓一千六百萬民眾移民,其中至少一千萬人因移民而陷入貧困,如果還要再開發二點九五億瓦裝機容量,意味著還將產生三倍於目前數量的移民,製造更多的社會騷亂。

  汪恕誠這番話的背後,是中國面臨能源危機而被迫竭澤而漁的尷尬,因為發展水電實際上是中國不得不擬定的主要能源戰略。

  正如筆者在多篇文章中指出的那樣,九十年代中期以前,中國主要依靠本國資源支撐經濟發展。隨著經濟的增長,對外部資源的依賴越來越強。中國政府的智囊們也知道這種資源依賴型的發展最多還有六年左右的「戰略機遇期」。從前年開始,中國各地電力告缺,不少經濟發達地區的電力供應只能限制供應,生產廠家被迫「開三停四」(供三天電,停四天電)。從那時起,中國就開始尋找多種替代能源。據中國政府新的能源戰略,中國在本世紀頭二十年的主要能源開發戰略,就是儘量使能源「結構多元」化。這個「結構多元」,是指大力開發水電、核電,以及太陽能、生物能、風能等可再生能源,減少對化石燃料的依賴,以贏得能源的可持續發展。但諸種能源中,發展核電面臨的三大難題是投入、技術和環境,所以其目標只能定為「到二○二○年使核電裝機達到四千萬千瓦,佔全部發電量的比例提高到百分之四」,而其餘的太陽能、風能和生物能也都因地區氣候條件的限制與技術限制,只能做幾個樣板工程,主要的替代能源發展方向還是水電。中國政府一直堅持認為,中國是水電大國,目前的開發率僅為百分之十五,開發率遠低於世界水平,也落後於印度、巴西、越南等發展中國家,開發潛力巨大。

  既然開發水電成了國家戰略,那麼全國所有被選擇為庫區的住民就只有搬遷一途了,漢源移民的困境,曾被記者以「四川漢源之惑:大型水電站帶來的返貧危機」為題加以報導(《中國經營報》二○○四年八月二十一日),但這種輿論呼籲絲毫不能喚起政府的良知與政治責任感。因為按照中共那種「個人利益必須服從國家利益」的邏輯,底層民眾的生存權遠比巨大的國家利益微渺而不足道。為了國家的能源戰略,即使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三江並流」世界文化遺產長江上游虎跳峽也被規劃為興建水壩區域。虎跳峽最深處達三千米,被認為是世界上最深的峽谷,該處風景秀麗,文物豐富,是中國最受歡迎的旅遊地之一。如此寶地尚且未能免建水壩之厄運,不用說漢源這類並非世界文化遺產地區了。

被權貴精英榨乾和拋棄的中國
  專制的中國政府已經只能用發展經濟來證明自己的合法性,過去二十多年,中國已經很不明智地走上了一條高能源、高消耗的經濟高速增長之路,犧牲了農村與大部份中小城市,才打造出了上海、北京、廣州、深圳等幾個現代化櫥窗。根據官方資料,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中國每年由生態和環境破壞帶來的損失佔GDP的比重達到百分之八以上,正好與增長速度相抵銷。但用這種耗盡了世界不少資源的方式,尚且未能解決本國人民的高失業問題,其造成的污染不僅遺禍子孫,而且禍延鄰邦,日本、南韓早已成為中國沙塵暴的受害者,香港的空氣也受到大陸嚴重污染的空氣影響,幾個與中國共用水源的鄰國,如泰國、老撾、柬埔寨和越南,也相繼成為中國水資源問題的受害者,一直抱怨不已。

  可以說,中國現在已經進入危機併發期:所謂「經濟改革」在製造少數富人的同時,以更快的速度製造了數十倍於富人的窮人,而支撐中國經濟高速發展的是中國慘遭掠奪性使用的生態環境。被嚴重破壞的環境與大量窮人構成了一個沒有進入國際資本視野的中國,最近頻繁發生的大規模群眾暴動再一次揭示了一個被中國那幾個現代化櫥窗的繁華氣象所掩蓋的真實中國,這是一個在權貴私有化過程中被榨乾並被拋棄的中國,而這個中國才是大多數中國人生活於其中的真實中國。這個中國已經地火奔突四起,總有一天要將中華文明燒成灰燼。

  而中國文明的延續對中國高層來說是個並不重要的問題,因為就在近幾天,中國央行公佈新規定,放鬆外匯管制,其核心內容就是規定移民財產轉移境外不作上限。這等於將中國的資本外逃合法化,從此貪官污吏們可以更肆無忌憚地掠奪國家而無需為這個被他們折騰得千瘡百孔的中國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