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訪潮：中國社會的火藥庫
◎ 許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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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由於中國社會的黑暗，沒有新聞監督，沒有司法獨立，沒有民主選舉，受冤屈的百姓只有千里迢迢上京告狀，但仍被惡官警所壓制打擊，造成無數慘案。現在北京有二十萬人上訪者，當局不改善對策，還政於民，遲早將爆發大危機。本文是一聲警鐘。
上訪是中國社會特有現象
上訪是中共社會的特有現象。民主和法治的社會，人民對執政官員的不滿，可以透過輿論的譴責和法律的訴訟，最後還可以用手中的選票踢走整個執政黨。但中共是一黨專政國家，黨控制一切，沒有言論和新聞自由，沒有獨立司法，不允許有任何批評政府或反對政府的舉措，人民像被困在鐵桶裡，有冤無處伸。尤其是那些受惡官管治的地區，正如《中國農民調查》一書中所描寫的那樣，惡官任用私人爪牙，稱霸一方，上通省市領導，下連鄉鎮幹部，擁有警權和地方的檢察和司法權力，連法官都要聽他們的，在這種情形下，他們可以任意魚肉人民，人民很難反抗。
中國老百姓本是世界上相當馴順的群體，他們長期受專制統治，順民思想嚴重，權利觀念薄弱，若不是官吏欺民太甚，逼他們處於家破人亡的絕境，通常他們不會反抗。但事實上共產黨的許多地方官，比當年的軍閥和國民黨黨官更壞無數倍，往往逼得人民在地方上走投無路，向省級申訴不但無效，反而要受到地方官加倍的惡毒報復，因此百無選擇，只有千里迢迢，上京投訴。
憲法和信訪條例徒具空文
中國憲法第四十一條規定：公民對任何國家機關和工作人員有提出批評和建議的權利；對於他們的違法失職行為有向有關國家機關提出申訴、控告或檢舉的權利。但這樣的權利，如同憲法規定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遊行、示威等權利一樣，都是紙上空談，可望不可及。
共產黨還煞有介事地推出《信訪條例》，國務院有國務院的《信訪條例》，各省市又有各省市的《信訪條例》。條例都講得好聽，說是要保持各級政府同人民的密切聯繫、保護信訪人的合法權益，規定各級政府要認真處理來信，接待來訪。但實際上絕不是那麼回事，所有信訪機關，連國務院和人大的信訪部門都是一樣，門禁森嚴，不但有中央公安把守，而且早有各省市駐京專抓上訪者的公安人員把守，他們一見到是自己地區的上訪者，馬上將他們拉上警車遣返當地，加以苛刑侍候。若是幸運未被遣返的，即使信被接收了，不是發回到原訴地落入惡官之手，就是石沉大海，杳無訊息。
上訪者被逼身殉以示最後抗議
據自由亞洲電台訪問中的一位被訪者透露，目前各地在北京的上訪者有二十萬人。其中有的幾年不得接見的，又不能回鄉，只好流落在北京街頭，彼此相濡以沫，聚居一起，在北京宣武區永定門車站和陶然亭附近，形成了北京上訪村。
今年四月，詩人廖亦武和幾位朋友去上訪村採訪，被流落在北京的上訪者團團圍住，跪地攤開上訪資料，讓廖亦武拍照，希望能在報上披露，讓外界知道他們的冤情和苦況。其中一位女人已上訪了十多年，因為她家的田地和果樹被幹部霸佔和燒毀，弟弟被打殘，她的一隻眼睛被打傷，腿腳浮腫，告到哪裡都沒用，但她說，只要不死，還是要告下去。那種深仇大恨，就是所有上訪者的普遍情緒。
去年十月一日，原在北京宣武區開飯店的葉國強，因飯店被強制拆遷，得不到合理補償，在天安門文化宮金水橋跳河自殺，被救判刑兩年。同一天，來自天津的鄭明芳，原來腰纏萬貫，祗因當地政府毀掉二十年土地租賃合同，奪走她的私產，全家病弱老少十人生活無法支撐，去北京上訪又遭政府打擊報復，準備在天安門城樓下自焚，被公安硬指是法輪功，投入監牢，遭同牢受唆使的殺人犯百般折磨。
去年十月八日，來自湖北的三十五歲王海濤，被人行兇挖掉雙目，公安遲遲未破案，多次上訪不受理會，在天安門廣場點火自焚，被公安拘捕。
去年十月十六日，來自瀋陽的四十五歲吳慶海，原是私營企業老闆，因企業和財產被官員侵吞，六次上訪無人受理，在金水橋自焚，被救後投入監牢。
今年五月十九日，住在北京宣武區櫻桃園社區的女子王學琴，因申請低保（低收入補貼）不果，引火在居委會內自焚。今年七月三日至六日，黑龍江雞西鶴崗礦務局職工二三百人（有說三千人）堵住鐵路抗議，其中二十三人赴京打算跳樓自殺，引起全國各地煤礦工人聲援。
震撼人心的唐山萬人罷免運動
上訪事件中最有轟動效應的，是唐山萬人簽名罷免運動。
事緣一九九二至一九九七年，國家要在河北桃林口建水庫，將灤南、遷安、玉田、樂亭四縣和豐南、豐潤兩區的二萬三千人遷移到唐山市六個縣的農村。按照省發的《安置辦法》規定，人均可領到各種補償費一萬三千元，實際上移民們只拿到七、八千元，全體尚欠六千多萬元，都被當時是唐山市長的張和及其有關部門的負責人剋扣去了。八年來，移民代表多次去北京上訪，不僅沒有結果，反而屢遭毒打、處罰、威嚇、坐監。
屬於玉田縣的百多移民，二○○○年四月一日在赴石家莊上訪的途中，被有意當作法輪功毒打，有的肋骨打斷，有的胳膊和腿打折，四十多人被抓，罰了數萬元而沒有收據，四人被判刑三至五年。一位上訪者張鐵，被警察抓到玉田火葬場，蒙上眼睛，嘴
插電棍，雙手反綁，澆上汽油（實際上是水），推進火化爐，威嚇說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再上訪。
灤南縣的上訪農婦劉小燕，在幾十次的上訪中，被打致腦積水和腿傷殘，市長張和下令，不准任何部門替她進行法醫鑑定。
法學家俞梅蓀支持簽名運動
一年前，移民申訴代表們在一次「三農維權研討會」上結識了曾在國務院經濟法規研究中心和國務院法制局從事立法工作、曾任國務院辦公廳秘書、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副主任的秘書、現為《中國法制》雜誌副主編的俞梅蓀。俞同情他們的處境，曾在法律刊物上寫文章替他們呼籲，但沒有作用。
中共中央因胡錦濤上台倡導「新三民主義」，強調依法治國，重視憲法，同時，民間的維權呼聲也日漸高揚，於是今年一月廿七日（即舊歷新年初六），各區移民代表三十人聚會，討論到憲法和依法維權問題，決定對原唐山市長、現升任為唐山市委書記的張和的人大代表資格（全國人大和省人大）提出罷免，進行簽名收集，依法行使公民權利。
這些代表不少在移民前擔任過副鄉長、村長、黨支書，所以簽名工作進行順利，幾天內便徵到萬多人簽名。祗因人多勢眾，風聲走漏，被一些當權幹部察覺，立即對代表進行監視。為了擔心簽名資料失落，其中十位代表躲過監視，攜帶萬人簽名聯署文件，星夜提前赴京。次日被官方發覺，立即出動幹部和大批警員趕赴北京追蹤，將其中七位代表逮捕，其餘三位中的一位主腦人物張友仁，與俞梅蓀一起，經過千辛萬苦的躲藏，終於將聯署的罷免動議書複印留底後由俞梅蓀出面，以特快專遞寄給人大委員長吳邦國的一位秘書轉交人大常委會，同時並在網上發表原文和事件的來龍去脈。
事後，張友仁在北京四處藏身了廿多天，終於在北京西宛中醫院打電話時，被唐山公安逮住，解返豐南，在家軟禁一百一十天，稱為居住監視。七月六日，即溫家寶視察唐山之前兩天，警方以傳呼方式將他從家中帶走，送進一間醫院。
以官方這次對待張友仁比較溫和的態度看來，因為事情鬧大，對官方也有一定壓方。據說，玉田縣警察給曾被送進火葬場恐嚇的張鐵送去一千元，並撤銷對他立案候審的決定，以示善意。另有鎮政府上門給上百位上訪者送上一次性的生活補助三十至五十元，也是改採懷柔政策的表現。
唐山萬人聯署罷免之舉，人大常委會會否有正面反應，尚難逆料，但此舉無論如何，對地方貪官污吏是一記有力的反擊，它正如俞梅蓀所說的，如此大規模的民間聯署罷免運動，將會在中國新的法治史上留下珍貴的一頁。
申請示威遊行：走上合法抗爭的嘗試
另一件值得記載的是，中國已有人開始為維護上訪權利而提出示威申請。這種情形，很可能是受到香港多次大規模遊行示威的鼓勵。
早在去年十一月，上海就有胡愚文申請反腐敗遊行，上海市公安局根本就拒絕接受他的申請書，認為這是胡鬧。
今年北京有兩樁申請很受網民注意，一樁是「七一」遊行，另一樁是「八七」遊行。申請「七一」萬人遊行的發起人有鄭明芳、葉國柱、倪玉蘭、馬傑民等。鄭明芳就是上文提到過因租賃合同被毀企圖自焚的那位天津女士，葉國柱是金水橋跳河自殺的葉國強哥哥，他也因所經營的飯店被拆、報亭被搗而上訪，倪玉蘭是律師，馬傑民是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搞電腦硬體研究的退休人士。
他們發起「七一」示威的目的，主要是反野蠻拆遷、反迫害、反公安對上訪者的暴行等等；原定遊行路線由東西長安街至天安門。申請書遞送後鄭、葉、倪立即受到監視，以致示威胎死腹中。
「八七」示威申請人李小成，一九五一年生，一九七一年入伍，一九七三年入黨，一九七五年提幹，曾是軍醫學校藥理教研室教員和製藥廠工程師，一九九三年下海，一九九七年在新疆被農四師中級法院院長和法官夥同盜竊犯製造民事假案，劫去廿多萬元財產，因而破落，上京上訪七年，耳聞目睹種種黑暗，寫出《中國共產黨的極端政治腐敗》之一、之二、之三、之四，在訪民中流傳，獲得訪民信任，被推崇為上訪村「村長」。
今年七月三十日，李小民向北京市公安局遞交申請，定八月七日在天安門舉行兩萬訪民遊行示威。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集會遊行示威法》第九條規定：主管機關接到申請書後，應當在申請舉行日期的二日前將許可或者不許可的決定書面通知其負責人，逾期不通知的，視為許可。
到了八月五日那天，北京市公安局尚無答覆，李小成認為逾期不通知就是許可，正準備有所行動，誰不知市公安局冒充中央電台記者，打電話給李小成相約採訪，在約定地方，一位穿便衣的人就將他捉了去。為此，同是遊行組織者之一的李春英和上百名上訪群眾去公安局要人，被拍照錄像；而李春英則被扣上擾亂治安罪名逮捕，扣留了七十多小時，後來她在吃飯時逃脫。
八月七日那天，天安門廣場如臨大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堵截任何看起來像是參加遊行的人，連上訪村至天安門必經之路的北地門站二十路，也是步哨嚴密。官方就是有法不依，用砍頭圍堵的方法來對付上訪群眾的遊行申請。
那些組織此次示威的上訪者說，他們不會就此罷休，既然官方有法不依，下次便不再聲張，來個黏不溜秋地突擊。
暴政下的乾柴非燃燒不可
上訪者是中國社會矛盾最集中的群體，他們都是身經百般苦難劫後餘生的磨煉者，每一個人的經歷都是一頁慘不忍睹的暴政歷史見證，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股深仇大恨待爆炸的火焰，它是中國社會官民矛盾的火藥庫。
執政的共產黨如果懂得審時度勢，應該立即改善上訪接待機構，嚴禁拒訪，嚴禁地方上京堵截，嚴禁各級公安以粗暴惡毒的態度對待上訪者；但要根本解決問題，必須實行政治改革，開放言禁黨禁，讓各級人大普選，由各級人大產生各級政府，檢察司法獨立於行政機關，以達致徹底釐清吏治，還政於民。
中國社會經過廿多年的經濟改革，加之人權、自由、民主、法治已成為普世價值，科技資訊的發達，已無法再用鐵幕將人民封閉於愚昧的狀態。台灣的民主選舉，香港的大遊行和民主訴求，時時在大陸人民心上埋下火種，火種碰上暴政底下的乾柴，不燃燒是不可能的。
自從去年國內民間護權運動興起，我們看到社會上出現一整批有正義有智慧的學者、自由作家、傳媒人、法學家、律師、以及黨內異己分子。他們沒有組織形式，卻有一顆相互支持的默契之心，因而在民間運動中起著領頭作用，而民間的維護覺醒，也從每個層面表露出來。本文所述的唐山萬人聯署罷免行動和上訪者的示威申請，都是拿著官方己有的法律要求兌現的行為。
法律是死的，要求法律的兌現必須依靠民間的爭取。中國不是沒法，而是當官的有法不依。人民必須執著憲法上己賦予人民的權利，逐點要它兌現。在這方面，中國正希望有更多的「俞梅蓀」站出來，替上訪者和受欺凌的人群出謀獻策，為民請命，使中國社會矛盾的改善，經由合法與和平的途徑，避免北京市公安局那樣以欺騙手段對付民間的合法申請。
欺騙是卑鄙的行為，請記住唐太宗反對欺詐的名言。有臣建議太宗佯怒以試佞臣，太宗對曰：「流水清濁在其源；君自為詐，欲臣行直，是猶源濁而望水清，理不可得。」唐太宗尚且知道為君者不能對臣欺騙，而今天的北京公安，居然罔顧國法，用欺騙手段玩弄上訪者，其效果豈不等於鼓勵上訪者以非法手段「黏不溜秋」地實行突擊，將本有法律可循的事，變成非法集會的衝突。若事情真的不幸成了這般局面，究竟誰是始作俑者？！
二○○四年八月十九日
（許行：政論家、開放雜誌顧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