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受壓迫者的福音
◎ 蔡詠梅

編者按:在今天的共產中國,有一個在中共控制之外的數千萬人的龐大地下基督教社會。由流亡異議人士而皈依基督教的遠志明牧師首次在銀幕上揭開了這個另類中國的神秘面紗。

  上個月開放雜誌介紹了遠志明嘔心瀝血拍攝的《十字架——耶穌在中國》紀錄片,雜誌做完後,我在香港的基督教短期宣教訓練中心買了一套回家看,四張VCD共四小時,原想先只看一套,結果欲罷不能,一口氣看到凌晨四點鐘,內心的震撼難以言喻。

  一九九四年開放雜誌做過一個基督教在中國復興的專題,對文革結束後基督教新教及舊教(天主教)在中國驚人的發展有一些大略粗淺的認識。當時我在報導中引述海外教會一些數字說,耶和華的信徒在中國可能已超過一億人。說實話當時我對此數字相當懷疑,因為不論身在大陸或身在海外,一般人實際上很難感覺到中國有一個龐大的基督教社會存在。所謂一億基督徒從何而來?

全國基督教徒已達七千餘萬人
  遠志明的這套紀錄片稱,一九四九年中共上台後全中國約有七十多萬基督教徒,但經過毛澤東時代對基督教的趕盡殺絕到文革後開始後復甦迄今,中國基督教徒人數已增加一百倍,達七千多萬人,這個數字尚不包括作為基督舊教的天主教。中國國家統計局一九九二年六月完成的一項未公佈的全國宗教人口統計,顯示中國實有天主教徒一千二百萬人,十年後的今天此數字應有大幅提升。日前新聞報導說,梵諦岡稱中國現有兩千萬天主教徒。按此計算在中國信奉新舊兩派基督教的教徒人數確實可能已在一億左右,中國無疑已成為世界基督教大國之一。

對此,很多人是很難想像的,因為這相當龐大的基督教社群大多數在中共的殘酷宗教迫害下呈地下隱密狀態。這些地下教會拒絕與官方合作,不向官方的三自會登記(地下天主教會則堅持忠於羅馬教廷受到迫害),無視官方的不准傳教的規定。但是除了不斷傳出的地下家庭教會和地下天主教會被中共搗毀、福音傳道人和神職人員被毒打拘禁的簡訊消息外,我們對這個在中共控制之外的另類中國很難一窺其廬山真面目。遠志明的《十字架——耶穌在中國》可以說是第一次在銀幕上揭開了中國地下家庭教會的神秘面紗,揭示了基督教在中國大復興的真相,特別是中國農村地下家庭教會在文革後自發性再生(未借助外力)如野火燎原般壯觀的福音運動的真相。

  我想這套紀錄片不僅有助於人們認識中國的基督教現狀,也有助於人們從一個新的角度認識中國農民的現狀。

  紀錄片攝制隊用了一年多時間走遍全中國,拍攝了幾百個家庭聚會點和聖經培訓班,採訪了幾十位教會領袖和幾百個傳道人。

  被訪者中,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已秘密傳教的河南家庭教會領袖徐永澤是位傳奇人物,我已早聞其名。據報經他傳教發展的家庭教會達數千個,教徒遍佈全國。他多次被中共逮捕。一九八八年美國著名福音傳道人葛培理訪華,徐永澤從河南趕到北京欲與葛培理會晤時被捕,在當年這是一則國際新聞。

上萬農村傳道人滿懷熱情遍全國
  攝制隊採訪的傳道人大多數是跰手胝腳、土生土長的農民,中年以上的是因為早在文革前家族信教而成為基督徒,中年以下則是在基督教熱興起後皈依上帝。其中有許多農村女青年,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

  其中一個中年傳道人,是個孤兒,十四歲被家庭教會收容後信教,公安聞訊去逮捕他,他在地窖躲了七天七夜。十九歲時開始傳道生涯,遊走四鄉,傳播福音。

  這些四處流浪的傳道人因為躲避公安追捕而遠走他鄉過著艱苦而危險的生活,他們都有被中共公安抓捕關押遭毒打的經歷,有的甚至被抓過十多次,被捕坐牢成了他們的家常便飯。有一個少女傳道人被公安追捕時推落屋頂而摔成殘廢。一位坐牢八次的河南傳道人,被中共公安將他和一位女教徒銬在一起然後掛在一個柱子的鐵橛子上,兩人腳尖只能一人挨地,吊了四個小時後,兩人的手全變成黑色。

  但無論怎樣的磨難和迫害都不能澆熄他們的傳教熱情。一個河南傳道人說:我的心裡很喜樂,我知道我做的工作很有價值。面臨著甚麼羞辱啊,逼迫啊,家裡貧窮啊,坐監吶,我從沒有放在心中。

  但就是這些平凡的農民憑者堅韌的信仰熱情,走村串巷,秘密傳教,走過一個地方就建立一個教會點,然後教會點一分二,二分四,不斷滾雪球,很快就將福音傳遍一大片地區。如一個山東傳道人大字不識一個,竟在毛澤東時代的革命樣板大慶油田內外圍用了十年時間各建立起二十多個片區,一個片區一百五十個聚會點,一共十多萬信徒的家庭教會。

  解說詞說:一個個如此平凡的農民,背後竟然有數以萬計的家庭教會,數以百萬計的基督徒,實際上還有更多數不清的家庭教會分散隱密在中國農村。究竟中國有多少這樣的獨立傳道人,紀錄片未提到。據中共一九九一年一份內部文件稱,浙江、安徽等十三個省自治區統計有「自封傳道人七千七百個」,此數未計其他省份,迄今已十餘年,估計家庭教會傳道人可能已是一支數萬人的大軍。而且他們還有一支龐大的後備軍。紀錄片稱家庭教會已辦起數百所民間神學院,培訓青少年傳道。那些面向鏡頭一臉稚氣的神學院學生說,他們受到神的感召,決定用自己的生命去服伺神。

質樸的悲情祈禱聚會令人震撼
  《十字架││耶穌在中國》拍攝的大量農村家庭教會聚會的激情場面特別令人震撼。聚會地點有山洞、曠野、簡陋茅舍、海濱河畔等,信徒都是質樸的農民,以青年男女最多。他們或激動忘情地打著拍子縱聲高唱贊美詩「愛在這裡,和平在這裡 ...... 」,或高舉雙手淚流滿面地向主祈禱「主啊,你憐憫我們,把我們從茫茫的人海中分別出來 ...... 」

  這種大喜大悲罕見的信仰表達形式,讓人動容催人淚下但也讓人困惑。據說哭泣祈禱是中國農村家庭教會的普遍現象,有些海外華人教徒甚至視此為異端。

  我想這種悲情的表達與中國農村基督教徒本身的處境有很大關係。在紀錄片中城市的家庭教會及官方三自會的活動就沒有如此強烈的悲情表達。

  中國的農村可以說是一片苦難的土地:貧窮、饑荒、官府迫害、苛捐雜稅、城市對鄉下人的歧視和隔離、整個社會對農民狀況的冷漠等等,使得生活在這片苦難土地上的農民成為中國當代最受壓迫的最低層階級。如果說中國人都在受苦,則以農民承受的苦難最深最重。中國的漢族民族是一個精神飽受壓抑的民族,農民沒有話語權所受壓抑更深,受冤受苦無處傾訴。但痛苦只有宣洩才能得到解脫,基督教徒的聚會祈禱與神對話,向這些苦難深重的被壓迫者提供了盡情釋放心中痛苦的渠道,因而使得他們的祈禱特別悲情。

  對於中國農民,中國菁英常有一種階級偏見,認為這些面向黃土背朝天的大地之子大多數精神麻木,慾望很低,最大人生目的無非是「老婆兒子熱炕頭」、「安居樂業」,即僅止於溫飽的低層次生存權,至於高層次的精神追求人生意義,農民是不懂的,木納寡言遲鈍樸拙是是中國文學藝術家為農民描繪的集體面譜。

  看遠志明這套紀錄片,我感受最深的是,中國大地上的農民其實也一樣有他們的精神追求和終極關懷。而且由於他們現實人生特別黯淡無望,他們對人生意義的追尋和渴求甚至更加強烈,只是苦無資源,所以當接觸到西方的基督教福音這個所謂舶來品時,他們不會有中國上層社會的文化傳統包袱將基督教拒之於門外或被動地接受,而是狂熱地擁抱。因為在基督教福音中他們得到中國冷酷的社會拒絕給予他們的溫暖、愛、尊嚴和人生意義,就像紀錄片中的頌歌,是神把這些卑微的人「從塵土中高舉」起來。 

  中國家庭教會在農村的現狀很像世紀初原始基督教在羅馬帝國的傳播情況,都是社會底層民眾秘密聚會,都受到當權者的殘酷迫害,但都是禁而不止,越禁越壯大。對於這隔著兩千年時空的兩個基督教群體來說,基督的福音就是被壓迫者的福音,而這也表明基督教在中國農村的壯大是勢所必然。

農村女孩創作千餘首聖詩聖歌
  紀錄片對平凡的農村傳道人能掀起基督教復興有如此巨大能量感到不解。其實解答也可以從上述思路獲得。

  很多研究指出,人的潛能遠比一般人所表現出來的大得多。當然中國農民也不例外。這些所謂「平凡」的傳道人原本其實很有才華,但被現實壓抑無從發揮,是信仰的熱情開發了他們的潛能,在紀錄片中我們看到他們在聚會時控制群眾場面很有大將之風;傳教能言善道,能歌善舞,發展教會也有組織才能,把基督教社群,民間神學院辦得井然有序。不由令人猜想,或許當年耶穌來自社會底層的使徒們也可能是如此傳教吧!

  片中最令人稱奇的例子是創作了一千多首聖詩聖歌的河南農家女小敏。小敏初中未畢業,不懂樂理,甚至不識簡譜。她隨口吟唱的聖歌竟傳遍全國家庭教會及官方三自教會,《十字架——耶穌在中國》這套紀錄片的所有聖歌全由小敏作詞作曲(著名音樂家黃安倫配樂)。中國芭蕾舞交響樂團與中國交響樂團合唱團為紀錄片歌曲錄音,歌聲一停樂手全部鼓掌,都以為這些歌曲出自某個音樂大師之手,當指揮蘇文星告訴他們,這是初中未畢業的農家女的作品時,都覺得不可思議。

  紀錄片中出鏡的小敏一看即知是冰雪聰明的女子,她應該是個對音樂的感悟力很強的天才兒童,如果從幼年即時得到良好教育和栽培,焉知不會是另一個李雲迪。可惜生於農村被埋沒了,成年後信仰的熱情給了她靈感和啟迪,音樂創意遂源源生出,從而創造了奇蹟。

  中國八億農民的生存狀況已開始受到社會的關注,遠志明這套紀錄片讓我們首次看到正在逐漸成為中國農民主流精神生活的一個重要層面,這對於我們思考中國農村和中國的未來,應該是大有裨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