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貓擁抱者擁抱中國
◎ 廖建明

● 美國學界、智庫、傳媒和政府，尤其是國務院親中共的擁抱熊貓者佔上風。從最近四名前政府高官在討論「中國崛起」會上的發言完全無視中國的共產極權性質即可看出。

一般中國人都有這個感覺：美國敵視中國。但我在華盛頓的看法剛剛相反，認為「擁抱熊貓者」(panda hugger，親中共者的貶詞)始終在學界、智庫、傳媒和政府(尤其是國務院)佔上風。

華盛頓政治壁壘分明，民主黨與共和黨每天為內政外交角力，左翼自由派跟右翼保守派的智庫也各為其主提供思想彈藥。

左翼自由派的布魯金斯研究所(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九月下旬舉行一整天討論「中國崛起」的會議，就能代表很多「擁抱熊貓者」的想法。布魯金斯的董事會主席芬頓John L. Thornton原為高盛(Goldman Sachs)總裁，兩年前提早退休到清華大學教書，是中國的大好友，他力主加強研究所的中國項目，今次會議就是第一炮。

我只集中談四名美國前高官的發言：希絲(Carla Hills，八九至九三年貿易代表)、埃文斯(Don Evans，剛卸任的商務部長)、伯格(Samuel Berger，九七至○一年國家安全顧問)和芮效儉(J. Stapleton Roy，九一至九五年駐華大使)。

美國對中國是否另眼相待？
希絲談中國經濟崛起的挑戰。她指國會及傳媒擔心中國經濟迅速增長會威脅美國，所以要在人民幣值和貿易赤字向中國開刀。她說：「近月見到國會議員重新猛烈抨擊中國，以安全理由││我強調是安全理由││反對中國收購美國產業，但對其他國家不會扯到安全問題，討論焦點只會是有政府這樣補貼究竟是否適當和公平。」

這是「擁抱熊貓者」的慣用論點，即美國對中國總是「另眼相看」，用不公平的態度待中國，對待其他國家不會如此挑剔。美國不把中國當作普通國家看待，其實絕不稀奇而且沒有錯誤，因為中國本身就不是一般國家，而是碩果僅存的共產大國。中國處處顯出早晚要跟美國一較高下的姿態，美國不防範才怪。他日中國變為民主自由的國度，到時候如果美國仍處處和中國作對，再說人家也不遲。

中國待美國就最公平嗎？中國聯想電腦成功收購IBM的手提電腦營運，IBM可反過來收購中國的國營企業嗎？中國國企至少在理論上可以收購美國任何私營企業，但有哪一家國企可以給美國人買下來？

希絲對中美關係的藥方是「磋商與合作遠勝過對抗」。她建議美國要與中國就經濟政策定期舉行高層對話，坦誠討論雙方需要做的事。這是「擁抱熊貓者」的通病，以為只要坐下來談，甚麼事情都可解決。如果這不是天真得一廂情願，就是束手無策下的鴕鳥政策。

美國不是沒有跟中國談，由克林頓做總統起已強調「接觸交往」(engagement)，但中國願意攤開來談嗎？以美國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上月訪華為例，美國的關注點不是中國擴軍，而是背後的動機和計劃。日本自衛隊的軍費也夠厲害，但美國從來不置一詞，因為日本是民主國家又是盟友，華盛頓與東京明白對方的意圖。中國則一方面高唱「和平崛起」，另一方面又加緊威脅台灣，無法不教人起疑心。但中國不肯坦誠溝通，亦拒絕設立熱線作緊急溝通之用。

埃文斯故事感人但不涉及制度問題
埃文斯是講故事能手，他沒有硬繃繃羅列數字，而是娓娓道出自己在中國的經歷。他○二年春天到北京見當時的國家主席江澤民，江說不要單是到北京和上海，鼓勵他到西部去走走。埃文斯於是走訪西安，駕車一個半小時到西安外的貧窮小村，遇上兩名九歲及十一歲瞎眼的男童。埃文斯看他們上課學習大受感動，後來向副總理吳儀表示想盡力幫助兩人。北京於是替男童做手術重見光明，埃文斯去年重訪男童，大家成為好朋友。

埃文斯憶述江澤民聽及兩人的苦難時很受感動，「我見到他的情緒，我見到他關懷西部八億人的艱辛」。埃文斯於是深信，「我們有責任幫助世上的人脫貧，讓他們追求我們所有人都追求的東西：快樂。」埃文斯表示，美國崇尚自由貿易，認為這是脫貧良方。他說： 「如果我們的貿易赤字能助很多人脫貧，這是好事。」美國向中國推銷自己的一套時，必須緊記人性的層面，要謙卑聆聽對方，並跟真實的人民溝通，找出大家的共通點，協助他們脫貧和實現夢想。
老實說，埃文斯的故事令人感動，但可惜他的主張此路不通。我相信中共裡不乏好人好事，但中國需要的是好制度不是好官。我想及前總理朱鎔基對美國商界說過，如在華投資遇上問題，直接找他就行。事事要最高層出手才行，這是中國缺乏法治制度的悲哀。埃文斯應該想深一層，是誰妨礙中國人脫貧和實現夢想的？「擁抱熊貓者」往往只看事情的一半，謂中國今天已比昔日有長足進步，但這只是程度有改善而已，問題的根源從未改變：中共一黨專政。

伯格將台海危機歸咎於美台
克林頓的次任國家安全顧問伯格最近成為新聞人物，他九月被法庭判罰款五萬美元和守行為兩年，罪名是盜取及銷毀政府機密檔案文件。九一一調查委員會召伯格作供談克林頓政府是否疏於對付恐怖分子，伯格到國家檔案局查閱文件時，把一些文件塞進衣袋裡偷走。要隱瞞些甚麼，要伯格自己才知道，但法官把罰款由控辯雙方原本同意的一萬美元加重至五萬美元來反映罪行嚴重。判刑後兩天，守行為的伯格已再犯法││超速魯莽駕駛。由這樣的人來教訓我們該如何跟中國打交道，真具道德權威！

伯格最突出的一段話如下：「除了台灣這一盲點之外，中國不對鄰國構成戰略威脅，更遑論對我們。」他指中國四千年來都不是帝國主義的歷史，不侵犯別人，下一代集中精力賺錢富強。

台灣海峽問題最為棘手，「擁抱熊貓者」通常輕輕帶過或乾脆不提。伯格也知台灣局勢嚴峻，他說台灣關乎民族認同問題，雙方都不易有理性或妥協，所以仍是「危險課題」，但他不再多言。伯格所言令我想起一個笑話：病人接受檢查後問醫生情形，醫生說一切健康正常，除了患上癌症之外！

伯格又感慨八九年改變了原本享廣泛共識的對華政策，目前很危險的是國會日益敵視中國，左右兩派共同夾擊。他說﹕「這可能是唯一的議題讓波洛西(Nancy Pelosi，眾議院民主黨領袖)和戴利(Tom DeLay，剛受醜聞影響而暫止做多數黨領袖)能達共識。」伯格懷緬昔日外交政策由東北部建制精英支配的日子，不像目前的受國會左右。

「擁抱熊貓者」其實不信任民主，認為民選議員是烏合之眾，怎及他們懂事？但議員只是反映民意，如果大部分美國人認為天安門大屠殺後再不能姑息中共，不能讓白宮獨攬對華政策，與中國打交道時要體現美國價值，何錯之有？冷戰時期全因對付共同敵人蘇聯，美中才靠攏，不是因為雙方有真正的友誼基礎，「六四」只是以最震撼的方式撕破假象而已。

芮效儉為基辛格打工觀點偏中
芮效儉目前替前國務卿基辛格打工，對中國的觀點可想而知，他講的東西沒使我「失望」。他替中國開脫的主調為，中國只是回應外在環境而行，如有差錯，錯也不在中國。芮效儉提出其中三項例子。

首先，台灣九五年的政治變化讓台獨坐大，這不是中國製造出來的，中國只是被迫作強硬回應，才影響美中關係。他說：「這不是由於中國崛起而來的，是由台灣的政治改變而成。」其次，二千年美國大選結果破壞美國跟南韓的關係，使南韓覺得美國甚至比北韓對朝鮮半島更具威脅，此事影響美國如何回應中國冒起。第三，九一一及攻打伊拉克分散了美國對東亞的注意力，美國的影響力大不如前。言下之意，誰教台灣自找麻煩和美國自討沒趣！

華盛頓國家動物園的一對大熊貓今年夏天難得誕下小熊貓泰山，掀起一股熊貓熱。政治上的「擁抱熊貓者」也方興未艾，肯定會繼續發出類似這四名「中共辯護士」的聲音。

二○○五年十月二十二日
(廖建明：香港蘋果日報駐美國政治專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