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打老百姓,不要一派專政
高 瑜

姚監復記錄,高瑜整理
談話人: 何家棟、高瑜、姚監復(編按:前國務院發 展研究中心農業生產力研究室主任)、 廖美香、蔡秀霞(編按:廖為香港記者、 蔡為前香港記者)、韓三洲(編按:何家棟 女婿)。
地 點: 同仁醫院住院部、西區、十三層、十八室
時 間: 二○○六年十月二日

高瑜:何老,您好些嗎?您看誰來看您了,這是姚監復先生。 ( 何家棟先生高興地與姚監復握手 ) 。何老,廖美香也來看您了。

 廖美香:何老,您好!(何老激動地與廖美香擁抱。)

 何家棟:小廖,好幾年不見了,還是那麼美,那麼香!

 高瑜:這是蔡秀霞。

 蔡秀霞:何老呀,我們好幾年沒見面了!

 何家棟:上次我們還一起吃海鮮,你的小公司怎麼樣了?

 蔡秀霞:唉呀!您還惦記我的小公司!

 高瑜:何老,小廖這次是做為北大留學生,受中聯辦的邀請來北京的。 

 廖美香:三十日參加了國慶宴會,曾慶紅接見了我們。

 何家棟:(拉著廖和蔡的手)我的左眼早就瞎了,現在右眼也不行了,現在你們在我面前,我已經看不見你們了,我要請你們向曾慶紅,向中央轉達我的意見:一個十五歲參加八路的老黨員,八十三歲的老人的心裡話:不要打仗!不要打老百姓!不要共產黨再打共產黨!趙紫陽、胡耀邦都是共產黨,為甚麼要打倒他們呢?

( 此時,他淚流滿面,失明的雙眼直瞪著來訪者廖、蔡為他拭淚 ) 。

不要報復,要和解,要寬容
姚監復: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何家棟:那是說拿武器的中國人不打拿武器的中國人,我還要說的是拿武器中國人不要再打沒有武器的老百姓。劉源來看我,我對他講:「你們是軍人,你們再不要打老百姓,不要打自己人,好嗎?」下決心不要再打了,要與老百姓和解。(再對廖、蔡):請你們轉告上邊,傳給曾慶紅,要學會寬容、和解,不要報復、要和解。對六四可不急於平反,不要提「懲辦李鵬」,我不主張再提這些口號,這意味著要採取報復行為,我不主張報復。對六四受害者要恢復名譽,承認是公民,不是暴徒。領導者何苦背上那麼多包袱?不要自己給自己出難題、出題目。

歷史要讓歷史家去寫,一切交給歷史去裁判!再不要用軍事手段、用暴力對付老百姓。對鄧小平的功過,也交給歷史裁判。六四可以保留意見,可以講是在一個特殊時期的特殊情況下,領導人採取了一個錯誤的行動。

現在要提倡全民和解的精神,誰錯了?誰都有錯,歷史會打下完滿的句號,不必現在爭歷史地位。有些問題,以後再說。這樣提法,有人會說我是「投降派」(再一次淚流滿面)只要不再打老百姓,我願意當一回向黨投降的「投降派」。我可以給他們下跪(這句話姚先生有意沒有記錄,我認為補充上為好。高瑜記)

全民和解,不是不斷地以報復對報復,可能年輕人、孩子們不贊成,但是沒辦法,為了國家,需要當向黨投降的投降派,我是為了全民和解,主張寬容,請孩子們原諒,八十三歲的老人糊塗了。

 何家棟:我的日子不多了,過去沒有為黨為人民作甚麼貢獻(咳嗽,高瑜為他接了一口血痰)。請你們把這些心裡話傳到上面去。可以「一黨專政」,但是不要「一派專政」。延安整風批判王明、博古,毛澤東還把他們選進中央委員會,給予工作,對於有反對過自己意見的人,還採取了寬容、團結的態度,那時還不是「一派專政」,從文革時期就是「一派專政」了。為甚麼到了八十年代對胡耀邦、趙紫陽就不能採取寬容的辦法呢?為甚麼放棄了和解、寬容、團結的傳統,要搞「一派專政」呢?要下定決心,在黨內不要打自己人、打好的共產黨員。要學會寬容、和解。寬容比自由更重要,和諧比民主更重要,上面有人對我很反感,也沒有辦法,黨內魚龍混雜,有好人、也有壞人。我對黨仍然抱有期望,對黨中央抱有期望,對曾慶紅也抱有期望。我期望不要一派專政,不要再打自己人了!要寬容、容得下不同意見的人,否則選來選去更不理想,不要一派專政。

現在中國老百姓沒有造反的可能性,武裝鎮壓太不得人心。中央要有自信、要大方一點,不要怕人講話,開放一點,開放到讓人都能講話,不要打。黨是代表人民利益的,怎麼怕人民、打人民?當兵、當警察就準備為人民服務、犧牲,怎麼怕打呢?打幾拳、砸兩塊磚頭怕甚麼?怕人民打,就不要當兵、當警察、當人民解放軍,當人民警察就準備可能挨人民打,可以挨打。而拿武器的人專打平民百姓就不好,千萬別打老百姓,幾年前我對劉源說過「你當了武警的領導,千萬別打老百姓,別打沒有武器的老百姓!」

當初革命是幹甚麼?為了甚麼?不要忘記過去,不要背叛人民,不要怕人民,不要打老百姓,可以講理嘛,老百姓真有錯誤、犯了罪,你有武裝可以抓捕,公開審判、判刑嘛,不要用武器對付老百姓嘛,不要這樣,絕不要這樣,黨要有自信心,不要自己人打自己人,現在老百姓沒有造反的可能性,不要怕。(何老不顧疲倦,繼續講下去。)

歷史的玩笑:紅色反動文人
何家棟:現在主要問題不是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主要問題應該反對無產階級自由化。現在領導部門、宣傳部門不講規則、秩序,真是嚴重自由化。應該反對無產階級自由化,搞上點資產階級自由化,老百姓還可以說話,要是搞無產階級自由化,老百姓就沒法活了。民主是少數服從多數,百分之五十一的人贊成表決通過時,對百分之四十九的反對者就不是民主自由了。民主可能以多數人的名義進行專制統治。要自由,就要寬容的環境,寬容比自由更重要,胡適當年向蔣介石要自由時,就提出過:「寬容比自由更重要」。(對姚):杜潤生、李銳等老同志是旗手,我們跟著他們走。鮑彤的修養、學養很好,我崇拜他,請你向他們和其他老同志轉達我的問候,向他們問好!我建議在大陸出版《劉賓雁紀念文集》。

 高瑜:何老當年是因為出版劉賓雁《在橋梁工地上》兩人一起被打成右派的。

 何家棟:要想想,成見毀人到多大程度啊,我十五歲參加八路、入黨,解放後是極右派,極端右派,在工人出版社寫了吳運鐸,用第一人稱寫的《把一切獻給黨》 ......

 高瑜:這是您第一個喊出的口號!

 何家棟:(笑了)反右運動中我被打成右派,又變成了「紅色反動文人」的右派。歷史對我們開了一個這麼大的玩笑。莫名其妙!下放了,別人也不敢喊我「右派」,極左派怎麼成了右派了呢!我這一生是挺有意思的諷刺小品。

 姚監復:你是個「把一切獻給黨的右派!」

 何家棟:可見,成見毀人到多大程度啊!曾慶紅可以多作些工作,同知識份子講講和,有些關於他的傳聞,但是真正的實際表現並不多。我對他的印象並不壞,希望他更多的正面表現。我願意投他一票,希望他更有自信心,多做一些有實際表現的實際行動。

 姚監復:曾慶紅當中央組織部長時,以中央組織部課題組名義出版了《中國調查報告││人民內部矛盾的研究》,書中提出過:對人民內部矛盾「慎用警械、警具、武器」 ( 何點頭 ) 。

 高瑜:何老,劉亞洲看您來啊。

 何家棟:來啦!

 韓三洲:就前兩天。

你是一隻勇敢的雄鷹
何家棟:我寫了文章批評劉亞洲,講了他很多壞話,但是他能容忍。對他這個人,我很佩服,雖然他堅持毛澤東的正統觀念,但是他能聽取不同意見,有自信、不怕辯論。想正本清源,這個人有特別可愛的一面。他是有消解能力的,有的領導自身沒有消解能力,肚量又小。如讓劉亞洲當宣傳部長,比較難對付,現在的宣傳部長好對付,幾個小人物寫文章聲討,都應付不了。如果讓劉亞洲當宣傳部長,他出題,有人就可能交白卷,有能人不會用,人才從來不受重用。

 何家棟:我現在是無憂無慮更無畏。我寫的東西檢了話頭,沒有創見,沒有多大歷史價值,我的日子不多了,沒有多大貢獻,我只想好好報效自己的祖國(緊握姚監復的手),相見恨晚,我不是名人,謝謝你送的書。

 姚監復:你的文章是理性的、深刻的,將留在中國的歷史中。我代表一些你認識的同志問你好!我還會再來看你的。

 高瑜:何老,我快走了,我的講話稿寫完了,我提到您,我要把我這次獲得的水晶鷹送給您,因為您就是盤旋在祖國蒼天、俯視厚土的一隻勇敢的雄鷹。

 何家棟:你去吧,誇獎你就是自家人誇自家人了。(對廖、蔡笑著說):我作過一個夢,夢見在香港搞民主表演,「香港民主無厘頭」(大笑)。

廖美香、蔡秀霞:何老,歡迎您到香港去,我們陪您到處看看,陪您逛街。

 何家棟:不給簽證,無法去。

 高瑜:去年年初,香港邀請,李銳、何老都沒有給簽證。

 何家棟:以後也不可能去了。十多年前我見到廖美香,我親了她,說又美又香,今天她又親了我,哈哈 ...... 又見到蔡秀霞太好了。高瑜是最漂亮的姑娘,也是最勇敢的記者,希望你們幸福,為祖國多做一些報效祖國的工作。

何家棟先生又同姚復監合影,此時何老兒媳帶著廣安門醫院專家來給他看病,何老站起來,「給我們家的四口人照一張像。」「再給我和我的醫生照一張像。」在歡樂中一一留影,一一握手、擁抱、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