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雙重性格的生存之道
作者: 蔡詠梅

專題

更新於︰2012-11-05 Print Friendly and PDF

【莫言:共產黨員與諾貝爾文學獎】 中國作家莫言獲得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成為中國大陸最近的大喜事。因為在此之前與中國直接有關的達賴喇嘛、高行健、劉曉波先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與文學獎,均受到中共當局的抵制與詆毀,不僅貶損諾貝爾獎,更對獲獎者實行懲罰。這次則高度評價莫言的獲獎。因為他不但有文學成就,也是政治上的老黨員,中國作協的負責幹部。自然引起很大的爭議性。 莫言的文學活動開始在八十年代,30年來他的小說作品約500萬字,包括長篇11部、中篇30餘部、短篇80餘篇。大多以家鄉山東高密的民間故事、風土人情為素材,描繪歷史的滄桑和百姓的生存狀態。在傳統的寫實風格上也融合一些西方的誇張、荒誕手法,是公認的出色的鄉土作家。他自稱是寫了人性和人的命運,脫離了階級和政治的局限。不少評論也指出他的小說沒有迴避人民的苦難和戰爭、飢荒,顛沛流離、家破人亡等等不幸,沒有鼓吹「母親打孩子」之類的黨性教條。也有評論指他的作品格局不高、格調粗俗,政治上更淪為專制體制的附庸。 這些都反映在本專題研究的文字之中。對莫言文學和其人的不同評價,顯示在中共獨裁體制下作家藝術家乃至整個知識階層求存的艱困與無奈。很多人形成根深蒂固的雙重人格,外表和內心的分裂,政治和專業的不同標準,名利追逐和良知未泯的衝突,活得異常辛苦。這種二元現象已經構成當代中國特色的道德危機。莫言在這樣的背景下榮獲諾貝爾獎,成為價值觀迴異的東西方文化界都可以接受的作家,根據蘇聯帝國的經驗,這是一種異數。莫言可能也是有幸獲得這種殊榮的罕見人物。(金鐘)


中國作家要在體制內獲得成功,無不遷就當局政策而克制自我。莫言(右)2002年5月在第九屆圖書博覽會上與讀者交流。

在社會層面和文學創作上,莫言表現明顯的雙重性格,那是很多知識分子在極權社會的生存之道,獲獎後開始顯露自我,令當局尷尬。

十月十一日,瑞典文學院宣佈,獲得今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為中國鄉土作家莫言。莫言不是第一位以中文寫作而獲諾貝爾文學獎中國出生作家,在他之前有高行健,他也不是第一位中國國籍的諾貝爾獎得主,在他之前有劉曉波,但他是第一位中共官方認可,甚至可能曾為之幕後運作幫助其得獎的得主。

莫言是中共體制內作家,中共官辦中國作協的副主席,也是中共黨員。他獲獎消息公佈後,中共官方得其所哉,稱心快意,所有官方媒體以大篇幅頭條報導,中共文宣主管政治局常委李長春公開致信中國作家協會, 祝賀莫言獲諾獎,將莫言得獎拔高為國家的勝利,說「這既是中國文學繁榮進步的體現,也是中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影響力不斷提升的體現。」這與封鎖高行健,監禁劉曉波,痛罵諾委會與中國為敵的反應可說是天淵之別。

傳莫言獲獎中共與諾委會幕後交易

莫言得獎的消息在異議人士和互聯網上卻像炸了鍋,微弱的恭喜淹沒在洶湧的質疑、反對、憤怒、挖苦和諷刺浪潮中。一個被視為具有理想主義和人道標桿意義的世界頂級文學獎,怎麼會青睞一個極權政府的官方作家?何況這位作家一貫明哲保身,對社會公義從不發言,劉曉波因言獲罪,文化界知名人士紛紛表達抗議,但此人卻拒絕表示意見。而且不久前還鬧出在法蘭克福書展跟隨中共官方退場抗議異議作家,以及抄寫毛澤東延安文藝講話的醜聞。有人還挖出莫言曾向薄熙來獻媚的那首打油詩「唱紅打黑聲勢隆,舉國翹首望重慶。白蛛吐絲真網蟲,黑馬竄稀假憤青。為文蔑視左右黨,當官珍惜前後名。中流砥柱君子格,丹崖如火照嘉陵。」網友說把文學獎頒給一個共黨文人,是諾貝爾獎的蒙塵和墮落。

不少人甚至懷疑背後是否有骯髒的交易。莫言的獲獎在揭曉之前已傳得紛紛揚揚。據網上披露,頒獎之前中共與瑞典文學院有溝通以促成莫言得獎。傳聞自從達賴喇嘛起,到劉曉波獲獎,中共與諾貝爾獎已勢如水火,完全鬧翻。但諾委會希望修復與中國的關係,去年底透過中間人以特別渠道向北京傳遞善意,希望北京秘密推薦今年文學獎人選,獲得北京友好回應。在文學獎揭曉之前,諾委會首次邀請CCTV採訪文學獎頒獎儀式。

對於傳言莫言將獲諾獎,《南方都市報》和《新京報》前總編輯程益中首先出來反對。他在微博上說「如果今年諾貝爾文學獎非得頒給大陸籍作家,那麼我的建議是,頒給中國文盲都行,但千萬別頒給哪些對暴政及其罪惡視而不見、一言不發的傻B!」陽光國際對外聯絡發展總監溫雲超致函諾委會,表示反對。

莫言自我辯護只是文學的勝利

傳言被證實後,憤怒的網友感嘆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既然這樣不講道義,不如發動抄寫希特勒的《我的奮鬥》,然後去拿諾貝爾文學獎。一位海外記者報導說「從獲獎消息伊始,從微博上看,沒有一個國家的作家得了獎後,會讓這個國家的人這麼沮喪的。一切緣於他一直是在官方體制下,拿著工資飽受共差產黨恩惠的非獨立作家。人們更無法接受一個歷來充滿了政治意味的諾獎會頒給這樣的作家。」

對於這些批評,莫言獲獎後在家鄉高密接受記者採訪,自辯說,「如果因我沒有上街喊口號,沒有在甚麼上簽名,就認為我是沒有批判性作家這是毫無道理的!」莫言強調,他的寫作也頂住巨大風險和壓力,嚴厲批判社會黑暗面和不公。他表示,自己在共產黨領導的中國生活、寫作,但作品不為黨派限制,是站在人的角度突破政治限制,對於此次獲獎「我覺得這是文學的勝利,而不是政治的勝利。」

確實,莫言的作品的意識形態與他現實生活中的角色似乎判若兩人。他自己也說「在日常生活中,我可以是孫子,是懦夫,是可憐蟲,但在寫小說時,我是賊膽包天、色膽包天、狗膽包天。」莫言在現實生活中明哲保身,非常的犬儒。但他絕對不是一個歌德派作家和極權體制的支持者,相反他的作品以魔幻寫實的文學手法對中共體制進行了無情解構,而且寫得非常大膽,專揭中國的黑暗面。

有人指莫言反共反黨而離開軍隊

他以自己殘酷敘事的銳利之筆將中國農村底層最黑暗處血淋淋地刻畫出來。在他筆下土改血腥荒誕,大飢荒和計劃生育慘無人道,中共革命者和基層幹部都醜陋卑劣不堪,紅色中國無異於人間地獄。由於莫言的故事寫得太血腥,一些讀者反應說情節殘酷得讓他們無法讀下去。有人在莫言獲獎後看了他的作品,總結莫言小說有五反「反叛、反戰、反共、反黨、反社會主義。」

確實,很多批評他是中共御用作家的人,沒有讀過他的小說。甚至以為莫言為黨爭了光的那些中共官僚也未必讀過他的作品,不知道他的作品反動如斯。有些反對莫言的人在讀了他的小說後,態度開始有些轉變。

如果說中國的右派因為他的官方身份而指責他,而左派則因為他的作品罵他是書寫中國的黑暗面以討好西方的文化漢奸。比如在反日狂潮中掌摑老翁的毛派學者韓德強在他的微博上,大罵莫言是「中國三十年文學流氓化、漢奸化的典型代表」,是「用地主仔的哀怨否定共產黨和新中國。所以才會被西方看中。」莫言自出道以來,對他作品批判得最猛烈的即來自左派。莫言在當兵時開始寫作,他的主要作品《豐乳肥臀》遭到文化界毛派領軍人物劉白羽、魏巍、林默涵等組織的大批判,莫言因而黯然離開軍隊。

莫言在山東農村長大,對毛澤東時代的窮困、飢餓、匱乏和殘酷的階級鬥爭政治,感受可說深入骨髓。這些苦難殘酷的經歷成為他作品最主要的內涵。他二○○五年在香港大學接受榮譽博士學位演講時說,他走上寫作之路,是因為聽說作家可以天天吃餃子,那時他家一年都難得吃上一頓餃子。大飢荒年代他家村子死人最高峰時有一天就死了十八個人,他自己也因飢餓難耐而吞食過炭灰。

二重性格是極權社會的生存之道

膽小怕事的莫言本名管謨業,以莫言作筆名,據他說是要告誡自己慎言少放炮。一九八九年六四天安門運動,莫言在北京師範大學魯迅文學院創作研究生班 ,曾和作家班的同學們上天安門支持學生。莫言獲獎後,法國解放報前駐京記者哈斯基透露,莫言告訴他六四事件後對共產黨失去信心,之所以未退黨,是不想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以假面在現實生活中苟且偷生,甚至不惜與當權者周旋,但在自己的作品中卻盡情書寫內心的反叛和對自己所處現實的極端憎惡,這種分裂的二重人格是共產中國一個極之普遍的社會現象,是好多知識人在極權社會中的生存之道,只是莫言比較突出而已。這可能與莫言出生於社會最底層最卑微安全最無保障的中國農村有關,因而謹小慎微自我保護意識更強,二重人格特徵更加顯著。莫言膽小怕事,為了保護寫作的自由而選擇在社會生活中失聲。這是否可以算忍辱負重?(金鐘按:知名歷史學者高華據聞也是這樣的人,在香港都說他最膽小,然而卻寫出揭露「紅太陽」的傳世之作。)

莫言假面下的真實面目是在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有了保命的鐵卷丹書後才開始除下。莫言在記者會上首次澄清他本質不是一個官方作家,表白了他作品的反體制批判立場,並表示希望被中共監禁的劉曉波早日獲得自由。可以說諾貝爾獎給莫言,不光是一份榮譽,也給他帶來某種解脫、自由和勇氣,今後莫言可以少做一點違心事多說一點真心話。

據大陸媒體人披露,中共當局經過最初的亢奮後,對莫言獲獎尤其是莫言記者會上講了令他們不愉快的那番講話後,看來已經陷入一種微妙的難堪境地。有關劉曉波的講話,官方媒體全部封鎖,但網上則以各種方式影射。維權律師滕彪在他的騰訊微博以這樣的方式提到劉曉波:他生於一九五五年,文學專業,年輕時就在文壇頗有盛名,曾求學於北師大(莫言也是北師大校友),發表作品數百萬字,是某中文作家協會(指獨立中文筆會)的主要領導,他榮獲諾貝爾獎的消息引起了巨大反響。對了,這個人的名字叫不能說,現常年居於錦州(劉曉波囚禁在錦州監獄)。

官方警惕莫言獲獎的反效應

中共官方已注意到莫言獲獎帶來的反效應。知名網絡寫手韓浩月在新浪微博上披露,他為某報寫的莫言獲獎評論最後沒刊出,因為這個莫言報導版面整個被槍斃了。網友還披露國務院新聞辦的內部指示如下說:各地各網站:關於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事,要加大微博客、論壇、博客等關鍵環節的監看力度,堅決刪除借機抹黑黨和政府、抹黑文化事業以及與劉曉波、高行健獲獎等相聯繫的有害資訊。情節惡劣的帳號,一律禁言十天。周末要加強值班,把此項管理工作作為重點。而毛派則大肆渲染莫言獲獎後面有西方的陰謀,他們認為中共官方是上當受騙。

比較搞笑的是莫言家鄉的地方官,不問意識形態只看到商機,期望從莫言身上大撈一把,開始天馬行空的策劃莫言諾貝爾獎效應經濟。他們將莫言當作公共資源來開發,對莫言父親說:「兒子已經不是你的兒子,屋子也不是你的屋子了」,聲言要投資六點七億元,打造莫言文化體驗區、紅高粱休閒區等旅遊點,還要種植萬畝紅高粱⋯像蒼蠅叮上了肥肉,遭到輿論的訕笑。一位作家說,令他想起馬克.吐溫諷刺小說中那些無比荒誕的場景。

瑞典文學院頒獎給莫言,不是嘉獎他的為人處世,主要是以他的文學作品為判斷,頒獎詞稱莫言「將魔幻現實主義與民間故事、歷史與當代社會融合在一起」。莫言作品是否配得上諾貝爾文學獎?可以見仁見智。至於諾獎加身後,莫言是否稱得上當今世界大文豪,其作品是否可以作為經典文學傳之後世?

或許答案是否定的。諾貝爾文學獎不是大文豪的認證文件,以往的得主中不乏濫竽充數的二流作家。文學在當代已漸趨式微,稱得上文豪者屈指可數,但文學獎卻要年年頒發,沒有上乘者,也就只好以二流充數。不過中國文學評論家多數公認,至少在當代中國文學圈子中,莫言確實位於一流作家之列。如果瑞典文學院決定要把獎頒發給一位中國作家,莫言應該是最佳人選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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