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念與威倫思的通信
作者: 楊仲依

人物

更新於︰2012-11-05 Print Friendly and PDF

以《上海的生與死》成功描寫文革的鄭念女士,晚年一直住在華盛頓。最後兩年結識猶太裔作家威倫思,二人有一些溫馨的通信留下來。


鄭念1980年代攝於成為美國公民的那一天,紐約。
 

鄭念過世(二○○九年十一月二日)已經三年了。她留下的著作是《上海生與死》。 

我的鄰居和友人威倫思女士(Liliane Willens)大約一年前將她和鄭念女士之間的信函往來,打印出來的電郵以及(傳統)郵件,一併交予我﹔我之前說過,或許再做一篇小文的。

二○○七:鄭念已經九十二歲

三年前鄭念去世的時候,我為她撰寫了一篇悼文。她的一些友人從某個中文網站上看到,特意與我聯繫,不知「手上」還有否鄭念的其他照片、文字,可以分享。那時即覺得,鄭念的故事,寫出來,至少還有她生前的友人,是願意讀的。信件往來的原文是英文,姑且譯為中文。 鄭念與威倫思之間的書信往來,始自二○○七年的十月。 

那一年的十月二號,鄭念在電子郵件中說:「不記得今天早上見面的時候,是否告訴你,我的姐(妹)夫過世了。由於他是我的遺囑執行人之一,現在我必須要修改一下遺囑的內容了。鑒於我年事已經甚高,任何時候都有可能被上帝召喚去,這件事,實在是拖延不得。」

在一天以後的電郵中,鄭念說:「已經決定請侄兒代替姐(妹)夫的角色。」 還說,已經開始讀威倫思請她過目的手稿了,「連同你的書,我現在有三份手稿要閱讀。」

十月七日星期天,鄭念親筆信:「很喜歡你的寫作,我也從中學到了一些東西。週末前應該能夠讀完。之後,我的教女(God Daughter)要從香港來住上五天,她走了以後,我給你打電話。」

十月十一日,鄭念電郵:「已經看罷你的手稿的三分之二了,非常喜歡。」「我是一九三五年以學生的身份去英國的,一九三八年,讀完書的時候,日本已經入侵了北京。那時候,我的先生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他在那兒拿了博士學位。我們是在英國結婚以後,回到中國的。去到了重慶,戰事期間的都城。我先生加入了國民政府,被派往國民政府駐澳大利亞使館就職,出任第二把手。我對你書中描寫的一切都很感興趣,因為那段歷史,在我腦子裡是一片空白。」

威倫思:《無國籍的上海人》

威倫思的父母是俄羅斯猶太人,一九二○年經由哈爾濱到上海謀生。威倫思一九二七年生於上海,在中國渡過了二十四個年頭,直到一九五一年才離開上海。她的書Stateless in Shanghai,權且譯為《無國籍的上海人》,敘述的正是她們一家從俄羅斯輾轉到上海,歷經租界內外的繁華、掙扎、戰事、共產革命之後,去上海的經歷。該書二○一○年在香港出版。 

鄭念的書《上海生與死》Life and Death in Shanghai早在一九八六年問世,稱該書對中國的文革做了定義性的敘述,或許不為過。 

作者寫書,請已頗有建樹的其他作者來看手稿,期冀「美言」幾句,可以說是業內的「常規」,蓋源於作者彼此之間的惺惺相惜吧。

二○○七年十月中的一天,鄭念親筆致函威倫思:「已經是午夜了。我剛剛讀完你的書,非常好。你會有很多讀者的。可能你已經找到出版商了,要是沒有的話,我想你能在紐約找到一位。很遺憾,我不認識代理人。我的書,最早是在英國出版的。在那兒的一次晚宴期間,碰到一位女士,正巧,她在英國的科林斯出版社工作(現在已經改名叫哈泊爾—科林斯)。」

二○○七年十月末,鄭念在電郵中,提到了她的病情:「我一下午都在看醫生,還抽了血,去化驗。因為我的腎的問題,不得不經常抽血化驗,明天,還要去醫院拍X光片。不過還好,從昨天起,已經不發燒了。」

那一年的聖誕節過後,鄭念在給威倫思的親筆信中說:「再次感謝你寄來的那麼漂亮的賀卡。我常想到你,不知你找到代理人沒有。現在還有很多節日期間的賀卡沒有回,因為我姪女突如其來從她的工作和生活地加州到訪。公司派她到波士頓,回去之前,她決定來看我,在這兒待了幾天,昨天剛走。她走了以後,我才看到桌上已經攢了那麼多的賀卡,即開始回復,昨晚,直到夜裡兩點才睡下。」 


威倫思少女時代。在上海。

威倫思提議兩人去中國商店買一些食品。鄭念回信說:「時下那些店舖都到(位於馬裡蘭州的)洛克維爾去了。有哪一家是你特別想去的麼﹖對我來說,去哪一家都可以。他們通常都是星期五進貨。」 

九十多歲高齡的鄭念,對周遭還有這樣細緻的瞭解。

 二○○八年:為威倫思的書「美言」

不過,到了二○○八年五月,鄭念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如從前,也開始對自己下一步的生活做安排。她在信裡說:「我已經把我(在住宅樓內)的停車位轉讓給了那個小店鋪的主人,不收他的錢﹔作為交換,他負責去Safeway(當地一家超市)和中國商店幫我買菜。過去一直有朋友或者買菜送到我這裡,或者帶我出去購買,我深感幸運。現在,我生命裡的那個階段,可以說是過去了。」

五月底,威倫思請鄭念幫忙為她的書美言幾句。鄭念欣然應允。鄭念在一個星期後寫就的「美言」是這樣說的:「處於無國籍狀態本是一個障礙,但是本書的作者及其他人將之轉換成為了優勢。上海的租界地帶將這些人收留了﹔他們到上海,有的是因為要逃離布爾什維克革命,其他人則是源於希特勒的迫害。他們將藝術和文化帶到上海,並在那裡,開創了新的生活和機遇。」

威倫思女士的書在最後發表的時候,用的是另外一段來自鄭念的「美言」,雖然那不是鄭念親筆寫的,但是威倫思本人覺得那段美言更適合放在書的封底,鄭念對此也無異議。


鄭念(前)和威倫思2009年攝於華盛頓鄭念家中。

二○○九:鄭念已經準備好,要走了

二○○九年一月下旬,鄭念在給威倫思的信中說:「我已經病了許久了。情況時好時壞。咋看去像是感冒,但是實際要嚴重得多。整個冬天,我恐怕都好不了﹔等天氣暖和些,我們再聚吧。我擔心我的兩條腿可能支撐不住了﹔在我這把年紀,要是摔倒的話,就會骨折的。冬天過後,再聯繫吧。(一月二十八號,我將滿九十四歲。)」

二○○九年一月三十日那天,鄭念在親手寫給威倫思的一張卡片上說:「謝謝你送我的護膚油。我今晚就會用。我皮膚比較乾,多少年來都是如此。」信裡,她再次抱怨說,嚴冬時節,是讓她感覺最受病痛困擾的。

二○○九年八月,威倫思的書即將問世,她也在計劃去中國出席新書發布。鄭念寫信說:「祝賀你的成功!我這段時間身體非常不好,剛從醫院回來。你此次到中國去,應該會很開心的,那裡現在已經發展得不錯了。」 

威倫思女士回信說:「盼早日康復,以便我十一月赴上海出席新書發布之前,能來看你。」

這是鄭念和威倫思之間最後的通信往來。 

二○○九年十一月二日星期一晚九時餘,威倫思在寫給另外一位友人的電郵中說:「從苔絲那裡得知,鄭念今天早上過世了。如有任何悼念活動,請告知。很高興能在她住院期間去看她,和她說話。她那時頭腦還很清醒,但是已經非常、非常虛弱了。談話期間,她反覆說,已經準備好,要走了。」

【後記】鄭念在世的時候,雖然我們都是住在華盛頓西北區,而且相隔只有幾條街道,但是並不認識。為她寫悼文期間,匆匆結識了她的一些友人。後閱讀她的書信,默默中,也仿佛結識了一位朋友。冥冥之中,似乎與鄭念有些緣份。

二○一二年十月二十五日 華盛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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