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月十一日埃及總統穆巴拉克辭職。十八天民眾抗爭對三十年獨裁統治。而由埃及副總統宣佈的埃及強人下台消息,只用了四十七秒。

● 在開羅解放廣場示威者聽到總統穆巴拉克演講拒絕下台,憤怒地向獨裁者舉起了羞辱的鞋子。(AFP)
埃及軍隊選擇和人民在一起
一月下旬突尼斯「茉莉花革命」的火炬,傳到埃及。有人上網鼓動遊行。但初期埃及政權貌似固若金湯,當局發言人厲聲回應:埃及不是突尼斯。連美國官員觀察後也表示:埃及政府穩定。
然而局勢的演變,很快讓人跌破眼鏡。一月二十五日成千上萬的埃及民眾湧上街頭,主要訴求:要求執政三十年的總統穆巴拉克下台。警方嚴陣以待,以抓捕和毆打對付民眾,警民衝突中有人死傷。一月二十八日開始,埃及軍隊進入首都開羅及其他大城市,乍看那些列陣的坦克和裝甲車,酷似當年中共軍隊入城。
然而埃及軍隊並非中共那種「黨指揮槍」的黨軍。稍後埃及軍隊領導層發表聲明:「致偉大的埃及人民,你們的武裝力量瞭解人民的合法權利,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對埃及人民動武。」民眾爬上裝甲車與士兵共同歡呼;入夜民眾裹席於裝甲車履帶下入眠。
一九八九年在中國民眾海洋般的抗議聲中,中共領導人鄧小平避居深宮,專注於軍隊,暗中調兵遣將。他最關切的問題:「部隊思想狀況怎麼樣?」楊尚昆回答:「軍隊的政治學習抓得很緊。部隊官兵的思想是統一的,與黨中央、中央軍委保持高度一致。」鄧決意依仗槍桿子,鐵心鎮壓。
二月一日穆巴拉克發表電視講話,回應民主呼聲。解散政府重新任命總理及內閣;任命副總統與反對派對話;承諾自己不再參選,但將留任到九月大選之前,理由是「保持國家穩定」--這是所有獨裁者戀棧權位的藉口。鄧小平對此發揮到登峰造極,其血腥鎮壓與鐵腕統治,理由皆出於此。
民眾不饒:獨裁者必須立馬下台
然而埃及民眾並不買帳,繼續要求穆氏下台,抗議達到高潮。在埃及民眾抗議中心--解放廣場內外,突然出現穆巴拉克的支持者攻擊抗議者的暴力場面。外界擔心埃及出現類似中國「六四」事件那樣的武力鎮壓。然而埃及外交部發言人申明:「這裡(解放廣場)不是天安門廣場,這裡也不會變成天安門廣場。」
事實上自一九八九年以來,世界每出現一波民主運動或顏色革命,遠在北京的中共集團,就會被推上國際道德法庭重遭審判。天安門慘禍,被全世界視為統治者敗壞的極致樣板。各國紛紛表示:決不能重複北京的大屠殺。於是東歐解放、蘇聯解體、中亞顏色革命奏捷,阿拉伯世界民主潮節節取勝。
二月四日開羅百萬民眾上街,稱為「下台日」,要求總統穆巴拉克立即下台。然而,穆氏並沒有下台。雙方呈拉鋸戰。二月六日,埃及政府與反對派平等對話,達成協議:政府承諾開放新聞自由,不再封鎖互聯網與手機;釋放被捕的示威人士;承諾加大力度,打擊官員貪腐。反對派代表暫時同意穆巴拉克留任到九月。雙方同意成立憲法改革委員會修改憲法。
朝野對話後,抗議民眾一度減少,僅剩五千民眾留守解放廣場,軍方擺出清場架勢。然而幾天後大量抗議民眾捲土重來,沒有「見好就收」,而是不依不饒,要求獨裁者立即下台。
二月十一日是埃及歷史上決定性的一天。當日埃及政府宣佈穆巴拉克將發表重要演講,民眾普遍預料穆氏將宣佈下台。然而等到傍晚穆巴拉克出現在電視上,竟以「拒絕外國干涉」為由,重申自己留任。當天穆氏的兩個兒子在總統府發生激烈衝突,其次子及親信蒙蔽穆氏,讓後者錯覺自己還可以撐下去。演講稿被次子一改再改,從辭職改回了留任。演講播出抗議民眾從失望到傷心,從傷心到震怒,數以十萬計的民眾蜂擁而上,將總統府和國家電視台團團包圍。
此刻反對派領導人巴拉迪徑直呼籲軍隊「拯救國家」,足見民眾和反對派對埃及軍隊的信任。事實上埃及軍隊選擇了人民,這是埃及民主革命走向成功的關鍵。當天深夜副總統蘇萊曼出面宣佈:穆巴拉克辭去總統職務,最高權力移交軍方。民眾聞訊喜極而泣,歡呼聲、鑼鼓聲、歌聲、舞蹈、煙花徹夜不息。
埃及英雄:一頁臉書一滴淚
埃及革命英雄輩出。其中之一是擔任谷歌之中東營銷主管的埃及人高寧。突尼斯變天消息傳來後,他曾設立臉書「我們都是扎伊爾德」,紀念去年六月遭警方從咖啡館拖走、並被活活打死的埃及男子扎伊爾德。戈寧加入示威後兩天,即遭便衣警察逮捕關押十二天後獲釋。
復出演講中提到死於衝突的生命,戈寧含淚道:「我要告訴痛失愛子的父母,我很抱歉。但這不是我們的錯。我發誓這不是我們的錯,錯的是緊抓權力不放的人。」一頁臉書,一滴淚,戈寧感動了千萬人。許多埃及人走出家門,加入抗爭,都是因為受到戈寧的感動和激勵。
穆巴拉克下台後,埃及開始恢復秩序,銀行和商店重開,交通重現繁忙。民眾主動打掃解放廣場,軍民互助,場面感人。同樣為著恢復秩序,埃及政府以讓步和對話達成,中共當局以欺騙和屠殺實現。鄧小平聲言:一步也不能退,退,(共產黨政權)就全垮了。其間哪怕莘莘學子以絕食抗爭,至氣弱命危,厚黑至極的鄧當局也絲毫不為所動。
這便是埃及政府與中共政權的根本區別。同樣是獨裁、一黨專制,在埃及與突尼斯等國,是開明專制、溫和專制;在中國卻是黑暗專制、極端專制。
民眾抗爭期間埃及每天蒙受經濟損失高達三點一億美元,但埃及政府沒有把責任歸到抗議民眾頭上;示威期間有人趁機洗劫商舖、超市、購物中心和高級住宅區,埃及政府也並不像中共那樣,以「打砸搶燒」為名嫁禍民主運動並以此作為鎮壓理由。埃及政府的做法是:向遭受暴力攻擊者道歉;設立賠償基金,補償那些因搶劫和破壞而受到損害的人;拍賣二十五億美元的政府短期債務,以補救經濟。
在埃及民眾抗爭的頭兩周裡,因警民衝突、或反對與支持穆巴拉克兩派民眾的衝突,死亡三百餘人;而在一九八九年遍及全中國的民主運動中,在中共軍隊介入之前,中國警民無一死傷,甚至沒有發生任何警民衝突。與埃及、與世界各國民眾相比,中國民眾抗爭堪稱最溫和、最理性、最和平。但中國民眾遭受的鎮壓卻堪稱最殘暴、最血腥、令人髮指。
抗爭前後,透視國民性
埃及革命的成功,也得益於反對派的有效組織、以及反對派領袖人物的及時登場。組織嚴密的「穆斯林兄弟會」顯然起了作用;原國際原子能機構總幹事、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巴拉迪及時返國領軍民主運動;也是埃及人的阿拉伯聯盟秘書長穆薩公開表態支持民眾。諸如巴拉迪和穆薩這樣的重量級人物亮相,無疑極大地鼓舞了埃及人民。
反觀一九八九年的中國不少知識份子雖支持民主卻選擇旁觀;一些頗負民望、甚至被視為民主運動精神領袖的人物竟深居不出,儘量與學潮劃界,生怕被當局扣上「幕後黑手」的「罪名」。於是作為全國抗議中心的天安門廣場,交由一群二十來歲的毛頭孩子領軍,既無經驗也無有效組織,僅憑一腔熱血堅持抗爭。面對厚黑老辣的極端專制勢力焉能不敗?
到「六四」中共軍隊「清場」前夕,留守天安門廣場的學生僅剩五千人;中共鎮壓成功後,在國內曾參與八九民運的多數中國人,紛紛在各自單位的黨團組織壓力下,寫下「認識與悔過」;在海外曾參與聲援國內民運的多數中國僑民和留學生紛紛轉向,改口批評民運領袖,甚至苛責二十出頭的學生領袖,彷彿他們才應該對中共的大屠殺「負責」。功利心、實用主義、奴性、中國之國民性一至於此!
美國慎重,支持埃及平穩過渡
穆巴拉克於下台前提到的「外國干涉」,指的是美國和歐洲。美歐等國通過外交途徑施壓要求穆氏傾聽民眾呼聲及時走人。介於埃及是舉足輕重的阿拉伯大國(人口八千萬,幅員一百萬平方公里),埃及事變攸關中東和平一度讓美國左右為難。
一方面美國支持埃及民眾追求民主與人權的普世價值;另一方面又擔心如「穆斯林兄弟會」這種原教旨主義色彩濃厚的偏激組織,會利用民主風潮趁勢崛起,在埃及建立類似伊朗那樣政教合一的神權政府,復辟另類專制。奧巴馬總統公開指出:「穆斯林兄弟會缺乏廣泛支持。」流露對該組織的慎重立場。
美國支持的埃及過渡方案,恰是埃及當前政治棋局:穆巴拉克立即下台,由副總統領導過渡時期,軍方協助九月大選後,權力移交民選政府。這一方案,一則滿足埃及民眾的民主訴求,二則防範伊斯蘭極端勢力作亂。如果未來數月埃及民主之路平穩,也算是奧巴馬政府的外交成績。
民主風暴橫掃下,中共忙甚麼?
從突尼斯開始的這波民主風暴,橫掃阿拉伯世界。繼埃及之後,也門,約旦,巴林,阿爾及利亞,伊朗,利比亞等阿拉伯國家,都發生民眾抗爭,事態尚在演進中。
把眼光轉向中國,人們看到中共全力封鎖埃及革命,幾乎不報導或者選擇性報導:把埃及民眾示威描繪為動亂、暴亂,突出「打砸搶」和經濟損失,只選刊穆巴拉克支持者的言論。
中南海心態不難理解。一個專制統治倒台,另一個深受震懾、忐忑不安。就在突尼斯和埃及民眾抗爭期間,中共黨刊《紅旗文稿》先後推出張維為(前鄧小平英文秘書)的《「文明型國家」視角下的中國政治改革》、胡鞍鋼(中共「發委會」委員)的《從政治制度看中國為甚麼總會成功》等重點文章,為「中國模式」辯護。前者強調中國國情的特殊性,總結出「四超四特」,力證中共統治的合法性;後者把中國「經濟成就」歸結為「中國政治制度的優勢」,藉以為當權者唱讚歌。
其中張妄言「民心向背」,胡侈談「大國的自信」。然而就在埃及革命十八天裡,中共忙於全面封殺互聯網,以至於在微博上連「埃及」二字都「被消失」。貌似強大的中共政權,原來脆弱到這等程度:連中南海諸公自己都認定,一旦開放互聯網,他們就會立即垮台。
其實中共高官及其御用文人,應該掂量:論經濟、說增長,突尼斯和埃及都屬於經濟快速增長的國家,也是最具特殊性的國家(對比最世俗化的中國),但不論經濟增長抑或宗教保守、抑或文化特色、抑或國情特殊都未能阻擋這些國家的民主化浪潮。你中南海費盡心機,玩盡手腕最終又能阻擋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