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拉廣告的日子
作者: 姜維平

台灣舞台

更新於︰2011-05-07 Print Friendly and PDF

● 《文匯報》把我們當成賺錢的機器。它名為報紙,實際上是一家總部在香港的、跨國的大型廣告公司。而辦事處只是設在內地的廣告站。


●  姜維平夫婦(後)2009年4月在加拿大多倫多和司徒華(前左)及蔡耀昌聚會。(姜維平提供)

 

  《文匯報》的員工分成兩部份,一部份在香港,大約有四、五百人,主要是各個編輯部和管理人員,有香港人,也有「表叔」(中共內派幹部),我們戲稱他們是「皇軍」;另一部份在國內,主要是駐內地的辦事處和記者站人員,大約一百人左右,表面上看,「辦」比「站」大,但實際上兩者沒有太大的區別,由於它以承攬廣告為主,新聞報導為輔,所以誰的業績好誰就是老大,我們自稱「偽軍」。我是東北「偽軍」的軍頭。

手機放在茶几上

  一九九四年初,東北辦剛開業的時候,我深知創業的艱難和吸引人才的不易,《文匯報》最初對我能否承擔這付重任似乎有所疑慮,應當講劉永碧是一個看人很準的人,她敢於用我,必得經受一點風險,我不是黨員卻是資深媒體人,寫稿沒問題,但能否拉來廣告,自負盈虧,是一個新的考驗,她頂住壓力大膽地起用我,使我產生一種緊迫感和使命感,我也自知感恩,所以在頭幾個月裡我幹得很努力,不僅有幾十萬的廣告收入,還有數十篇的新聞稿發出。我的想法很單純:我得讓信不過自己的人閉嘴,也讓劉副社長臉上有光。

  東北辦主任不能總是「光桿司令」,於是《文匯報》在《大連日報》刊登了《招聘啟事》,接到了一百多封應聘信,我初選了十幾個人面試,其中不乏品學兼優的年輕人,媒體編採人員居多,但我告訴他們《文匯報》的特點,目前它需要的不是會寫作的記者,而是會做生意的廣告業務員。立即很多人都望而卻步,他們認為做廣告業務是低三下四求人的事,類似企業的推銷員;而做記者走南闖北,「只唱頌歌,有吃有喝」,受人歡迎。他們很失望。最終我物色了一個中學語文教師出身的年輕人C某,仔細查看了她的應聘信發現三個錯別字,心裡很不安。但從經歷看她曾做過文秘和營銷員,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父母都已退休下崗,家裡經濟狀況很不好,她急於求職改變。一位老朋友告訴我,說選記者她肯定不成,如果找能交際和拉廣告的業務員她最合適。我很高興這正符合《文匯報》的要求,為了顯示報社的實力我特地在見面時,故意把新買的手機放在茶几上。手機在那時非同尋常,大連第一批拍賣手機時,一個吉利號是八萬多元啊,為一個私企老闆楊某買走,《文匯報》第一次公款給我報銷的手機費是七千多元。十足是主管身份的象徵,大概就是這個可笑的派頭吧,我找到了第一個同事,她一直努力工作到二○○一年底我被捕後,她被留用了不長時間才離職。

雞蛋裡面挑骨頭

  有了一兩個廣告業務員和專職司機之後,我原以為自己的精力可以全部專注於新聞報導,但實際上並非如此。《文匯報》把我們當成了賺錢的機器。名義上它是報紙,實際上它是一家總部設在香港的、跨國的大型廣告公司。而辦事處和記者站則是它枝杈般的內地分支機構。它給了我很響的招牌和豐厚的物質條件特別是辦事處「首席代表」和「高級記者」的頭銜。就等於賣身投靠了中共外宣的營壘。我像一個齒輪和螺絲釘般身不由己地擰進了共產黨的戰車,白天黑夜不停地旋轉。不僅要出席各種名目的新聞發佈會,不斷發出稿件,還必須親自處理廣告事宜討價還價、簽訂合同、商定版面、催款結帳,忙得不亦樂乎。

  報社在大連設立了一個人民幣的帳戶,發票是內部印製的,一切財權都在我的手裡。領導信任我讓我兼出納,我可不想學習前任關齊雲出經濟問題也不想受嫌疑。所以我推薦大連市委辦公廳的Z某做兼職會計,這對他是第二職業,對報社是個「定心丸」,兩全其美。總之我挑起了三副擔子:新聞、廣告、財務。而且我們是白天上班,港館的編輯部人員卻是夜裡九點上班,特別是外聯部的主要領導也大都在夜裡通過電話並發號施令,所以我深感壓力。

  而壓力最大的是管人,這是我的弱點。至今我也是喜歡一個人獨往獨來:散步、寫作、思考。報社員工時有怨言。我必得做好思想工作,經常走訪他們的家庭,盡力滿足他們的要求,以致他們的父母生病我都到病房探望,甚至有些事涉及到財務香港不同意,我不得不違反財會紀律,私下變通地給他們報銷一些費用。時間久了也招來總社財會部的指責,我都不予理睬,這樣一來,事處人心穩定,工作走上正軌。

  然而九十年代後期,《文匯報》從天而降一位財務部主任王某,據稱是浙江人,由新華社香港分社副社長張浚生推薦的。以前的負責人陳潔美和她先生《文匯報》副總編王伯遙,都是心胸寬闊的老好人,對我很信任,也很寬容。但王某不同,像是故意找茬,經常雞蛋裡面挑骨頭,與辦公室的主任林某某、劉某某結成聯盟,以查帳為名搞內鬥,表面針對我,實際上是攻打劉永碧,而劉永碧又與總編輯劉再明爭吵不休,隔閡很深。社長張雲楓老滑頭態度曖昧,兩頭不得罪。我夾在中間心情很不順。

  後來我索性裁減員工,取消發行業務,自己考取駕照,不用司機,但辦公室的主任劉偉昌依然排擠我。後來終於抓住了我的把柄:給香港雜誌投稿。二○○○年六月,他是奉命趕到大連辭退我的主管領導之一,從此《文匯報》在大連的業務一蹶不振。

司機把汽車停在桑拿浴門前

  我的助手辦事處的司機姓Q是大連市委副書記某秘書推薦的,他父親是著名的外科醫生,外稱「Q一刀」,技藝高超,但兒子實在不太爭氣,經常光顧酒吧、飯店、桑拿浴、歌房舞廳等,而我除非應酬一般不去休閑娛樂場所,這樣下班後他就把車開走了。加以,我們租不起車庫,夜裡只有把車交給他。但有時晚上有突發事件,需要採訪用車,竟找不到人,而且屢教不改,我為此很煩惱。

  有一次打的士應急,出去辦事,不巧在路過一家桑拿浴時,看到了辦事處的汽車停在那裡,我氣得要死......第二天我把司機辭退了。為了安撫給了他一點經濟補償。財務帳上不便列支,我只好把自己當月的薪水給了他。送他走時,還受到一個女同事冷淡相待,不滿意我這樣處理。

  我想到關齊雲失蹤,和其他同事被辭退的情景......司機走後,我悲哀與失落了很久。我想,看他們現在對我畢恭畢敬的,我如果有一天被上級解僱了,他們也會像對待師傅這樣冷漠吧......後來我入獄了一切都像複製似的應驗如此。在長達五年零一個月時間裡沒有一個《文匯報》的員工去看過我或者我的家人,而我在《大連日報》上卻看到了《文匯報》領導到訪大連的消息,我想明白了,這是一張共產黨辦得報紙,既然我拿了它的薪水,又批評了中共的官員,他們就認為我是叛徒,是「吃裡扒外」,中共對叛徒向來是不講情面的,另一部份對我略有同情感的人,也必須裝聾作啞與我劃清界限,因為要保住飯碗啊!

  建站之初我寫的最多的文字,不是報導而是報告,《文匯報》設立了外聯部,由副總編兼副社長劉永碧擔任負責人,只有兩個部下:蕭選詩和陳桂雄。別看人少管理卻很嚴,東北辦事處既遠在東北鞭長莫及又新近成立白手起家,所以領導最不放心。因此大事小事都要打報告申請、批示、彙報,為此消耗了我很多時間和精力。

誠實的錯誤

  那時我對上級真是忠心耿耿,正因為愚忠,有時不但沒受到表揚,反倒自找苦吃。記得有一次外出旅順採訪,路上共三人同行,我與司機、業務員C某。只有我一個人沒有駕照,他們都自稱駕齡超過五年,所以我對他們很羡慕、很信任。途中C某說她能很熟練地駕駛,經常在高速公路奔波,能否讓她開一會兒?因為是新買的高檔奧迪車,司機不太放心,我說可以叫她試試嘛,為了顯示我的認真和寬容,我又親自查看了她的駕照,於是他坐到了方向盤前一路向前奔馳,但很快發生了交通事故,汽車在右轉彎時,與前面會車的一輛大巴相撞損失慘重......當然責任在C某,維修費支付了二萬九千八百元,好在我們參加了全額保險,理賠沒有任何問題。

  這件事情只有我們三人知道,我用自己的錢預付了修車費,等理賠結束後,我的錢就如數回來了,按說我可以向總部隱瞞,但我認為是我犯了錯誤應主動申報並接受上級的批評。於是我給外聯部打了報告,劉永碧看了非常生氣,報社花了三十三萬元給東北辦事處買了豪華汽車,時間不出一年,就交通肇事了,她很心疼,專門打來電話,氣沖沖的訓斥了我,當然,我只有誠懇地認錯。

  另一次我更是自討沒趣,大約在一九九五年也就是司機Q某離職後不久,很多人推薦了新的司機,一個在大連錦鏽小區搞房地產的女老闆找到我說,他兒子有多年駕車經驗,但暫時沒有太好的工作,如果能聘用他,即使薪水少也沒關係,我答應試試,他上了幾天班,的確開車很熟練,為人也不錯,但發生了一件事把我嚇壞了,他媽媽來拜訪我,給了我五千元的大紅包,還說她搞房地產以後會考慮給我一套房子,我問你既然很有錢為何不把孩子送到機關去工作?她說《文匯報》這個牌子,你不會利用啊!兒子在這開車,對我最有用......我恍然大悟,立即謝絕了她,試用期沒滿,我就把他打發了。

  事後我又自以為是地向劉永碧打了報告,以證明我的公正無私,但上級沒人表揚我,只有外聯部主任陳某對我說,他們不相信你彙報的廉潔情況是真的。你何必弄巧成拙呢......然而這事的確是真的啊!我為此傷心極了。後來我在獄中反省,沒想出我有「危害國家安全」的罪行卻念及舊事幡然猛醒,既然一九八九年「六四事件」之後,《文匯報》就變成了引導輿論和製造謊言的機器了,他的領導講假話、大話、空話已經變成了常態,那麼它怎麼能相信自己的部下是誠實的呢?難怪劉永碧對我有這樣的評價:姜維平太書生氣啦!

二○一一年四月十三日於多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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