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愛滕彪和他的詩情
作者: 茉 莉

文化走廊

更新於︰2011-06-08 Print Friendly and PDF

● 深具使命感,奔走於維權風口浪尖、性格寬容而友愛的滕彪,其人格之形成,與文學的哺育息息相關。他相信美能夠拯救世界,希望「用詩與歌來喚醒這沉睡的世界」。


● 投身中國維權運動的中國政法大學教師滕彪,為人正直善良,獲朋友一直公認。(本刊資料)

  打開滕彪的博客,一陣音樂傳來,那是渾厚、優美而深情的男中音。在滕彪「被失蹤」的七十天裡,我常常懷著心裡的痛,聽著飄蕩的樂音,思考這位年輕的法律學者。

  當代中國出現了一批奇特的人。他們擁有較為優越的社會地位,卻深入民間,深入社會底層,以自己的法律知識,為那些被剝奪受欺壓的人伸張正義。他們是幸運者,因為他們走在歷史變革的最前面,影響了中國;他們又是不幸者,伴隨他們的經常是恐嚇、監禁和酷刑。滕彪就是這群奇特的人中的一個。

  除了心懷法治理想為民維權之外,滕彪給人的印象,還有他對人誠摯的友愛,他不同凡響的哲學思辨,以及他那溫柔濃郁的詩情。

 

為自己受到區別待遇而羞愧

  一位關心中國的外國友人對我說,她難忘滕彪在《打死挖個坑埋了!》一文中所表達的恥辱感。那是二○一○年十二月,滕彪等人去探望被軟禁的友人的母親,遭到警察暴力傳喚。因為翻出了身份證,滕彪所擁有的「北大畢業,法學博士,大學教師,著名人權律師,耶魯訪問學者、十大法治人物」的身份,使他少受到一些傷害。事後,滕彪為自己所獲得的區別對待深感恥辱。

   「沒有這些頭銜和身份,我還能表現出同樣的勇敢嗎?」「我被打死和一個農民工或乞丐被打死是一樣的嗎?」想到那些更無助的弱者、無辜的同胞,滕彪的心在流淚。正如法國作家紀德所說:「世上存在著貧困、絕望、痛苦和恐懼,致使一位幸福的人想到自己已經擁有了幸福而羞愧......」

  二○○三年「三博士」聯名上書全國人大常委會,建議廢除暫住證制度,滕彪等人為被打死的大學生孫志剛鳴冤。此後,在政法大學教書的滕彪介入了數十件不同的維權個案。每一次介入,除了帶著法律和勇氣之外,還帶著他天性中的愛與善良。

  二○○五年四月滕彪的父親癌症病重時,正是師濤一審被判十年。在吉林鄉下照顧父親的同時,滕彪想辦法上網瞭解師濤案情,打電話給師濤母親表示支持,並托人送錢資助。他心裡不停地叨念著:「被囚禁的詩人/ 請相信/審判審判者的時刻就要到來。」在為去世的父親守靈之時,滕彪還關心村裡維權的事情。他悲憤地質問:「我的鄉親們,你們的苦日子甚麼時候才到盡頭?你們是否知道,為甚麼終日的辛勞換來的卻是在貧困線上的掙扎?」

  國內學者蕭瀚將滕彪比喻為「茶人」,「初識印象不深,甚至幾近於無,但越交往越覺可愛,像茶,容得細嚼慢品。」蕭瀚還評價滕彪在所參與的一系列重大社會公共事件中,「表現幾乎是完美的。」不少維權人士都說,交友就要交滕彪這樣的朋友。

 

友愛是對苦難的共同承擔

   陳獨秀先生曾這樣評論中國人:「外飾厚情,內恆憤忌。」中國社會忽視人的價值,人際之間也就缺乏真正的愛。但中國人不是完全沒有真誠的友情,只是中國傳統的友情大都是私人之愛,這種友情能夠安慰個體的靈魂,卻對社會政治並無多少改善。例如孔子提出的著名的「三友說」,就是儒家友愛思想的濫觴。儒家友愛觀側重於個人德性的修養,侷限於傳統社會狹隘的人際交往,這種友愛在提倡「忠君」的時代難以健全地生長。

  而滕彪的友愛要博大得多。除傳統的「誠信」之外,還注重於社會正義,關係到公共利益。在中國維權的陣營裡,他們相互信任、相互勉勵,為社會公正與人民福祉盡心盡責。這種基於德性的友愛,只存在於正直的人之間。正是這種存在,使西方的友愛思想從古希臘發展到二十世紀,度過極權主義的黑暗時代。

  在救助入獄的陳光誠時,滕彪被跟蹤被毆打,他把陳光誠的母親和孩子接到北京自己家裡住。滕彪說陳光誠是「一個能夠感受到愛與幸福、並能夠給周圍的人帶來愛的人」,他也同樣付出自己的愛。在胡佳被捕後,滕彪不顧當局多次威脅警告,公開撰文並接受採訪為胡佳呼籲,勇敢地表示願意繼續胡佳的事業。

  當郭飛雄在獄中遭毆打被摧殘,滕彪贊同茉莉倡議的「給郭飛雄(楊茂東)所在梅州監獄打電話」的行動,馬上打電話去向梅州獄方表示關注與抗議。

  政治是可以算計的,友愛卻不可以算計。在中國專制主義鼓勵人們追求金錢,使中國人變成自私冷漠之人時,滕彪罕見地保留了他天賦中的友愛精神。這種友愛既是個人的,是個人之間的靈魂相通、相憐相惜;它又是公共的,友人們以社會公義為目標,共同承擔苦難。西方哲學家認為這種友愛是人心裡的源頭活水,它使人成為生氣蕩漾的有靈魂之人,獲得一種強大的精神力量。

文學是哺育反叛精神的食糧

  儘管以「法治人物」聞名中外,滕彪本人最愛的卻是文學。他的父親是畫家,有多方面的藝術天賦,他的哥哥姐姐都熱愛寫作。滕彪從中學起就開始寫詩,在北大讀的是法學專業,他卻經常跑到中文系去聽課。他說:「如果這個體制沒有如此嚴重地侵犯人權,同胞們不是這麼容易遭到傷害,我根本不會參與維權,連律師都不會去做。對我來說,看書、寫作最為快樂。」

  正如古羅馬哲學家西塞羅所說:「為了自由,我們作了法的奴隸。」做了法律奴隸的滕彪仍然不能忘情於文學。法律只能部分地懲罰或防止邪惡所造成的後果,並不能完全根除邪惡,而文學卻能培養人高尚的想像力,從對美好未來的想像中,獲得抵抗邪惡的心靈力量。

  滕彪閱讀大量的文學和哲學著作,他既讀魯迅、奧威爾等經典作品,也讀科幻和中外優秀詩歌。偉大的文學作品會對人類苦難做深入描繪和探討,深刻發掘人類自身,並提出有關這個世界的挑釁性問題。即使是超越現實的文學,作家們也會在他們的描述中,喚起人們共同的人性,培養人們的道德判斷力。

  從這個角度看,獨立而有骨氣、深具使命感和批判精神、有思想有激情、性格寬容而愛的滕彪,其人格之優異,與文學的哺育息息相關。一方面,他和維權朋友們奔走於風口浪尖之上,時刻面臨失去自由的危險,另一方面,他在文學中獲得美的啟示,在哲學中尋求思辨的智慧。在這次「失蹤」前不久,滕彪寫的《分裂的真相──關於錢雲會案的對話》一文,就具有蘇格拉底式的哲學反諷意味。

  在滕彪兩次被拘禁期間,他和他的太太王玲寫詩唱和。在《獄中致愛人》中,滕彪懷著款款深情吟誦:「我正行走在一條崎嶇顛簸的路上/但我未曾停止過歌唱,我的愛人/路邊的柳葉緩緩地變換著顏色/風中隱隱傳來遠方化雪的聲音」。王玲在《致愛人滕彪》一詩中回應:「你正行走在一條崎嶇顛簸的路上/你在不停地歌唱/你夢中的炊煙還在裊裊升起/人們都已漸漸遠去。」

  這些詩句,道出了維權先驅者的艱難經歷以及他們孤絕的處境。這些年來,滕彪的基本人權一步步被當局剝奪,先是被剝奪了律師資格,不准出國,停止學校講課,而後又是被強行「失蹤」,被噤聲......但人心中的詩情是無法被剝奪的,滕彪不但有當下關懷,也有終極關懷,他相信美能夠拯救世界,他希望自己能夠「用詩與歌來喚醒這沉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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