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獨秀精神再次被閹割
作者: 唐寶林

中共九十年

更新於︰2011-06-07 Print Friendly and PDF

● 唐寶林先生是研究陳獨秀的專家,力主為陳正名並發揚其民主思想與獨立人格,但一再遭到中共當局封殺。最近官准陳傳出版,竟剽竊他的研究成果,對陳獨秀的崇高精神封殺不成,就閹割。


●陳獨秀(1879-1942)。(本刊資料)
 

  今年四月北京媒體報導一級作家陳利明著《陳獨秀傳》舉行首發式的消息,說:「這是我黨經中央主管部門審定的第一本為黨的創始人陳獨秀全面正名、恢復他的真實面目和歷史地位的傳記」。聽來煞有介事卻純屬謊言。

  一九二九年陳獨秀因反對中共推行斯大林的極左路線被開除黨籍,成立反對派以來,陳獨秀被羅織右傾機會主義、漢奸、反革命等罪名有十項之多,成為中共歷史上第一個最大的冤假錯案,至今沒有平反。而且在中共掌權後,一直被當局嚴厲管制,被列入不准研究,不准出版黑名單中的第一位。改革開放三十年來,一些有良知的學者,衝破禁區,掀起一浪又一浪研究陳獨秀並為其正名的熱潮並把十宗罪完全推翻。筆者曾以「陳獨秀研究會」積極推動這個「正名」運動。

剽竊筆者為陳獨秀正名的禁書

  為此,中宣部在一九八三年,特意向全國發了一個文件《關於嚴肅注意防止不適當地宣傳陳獨秀的通知》,訓斥:「不能為他(陳獨秀)被開除出黨和進行托派活動翻案。更不能把他看作黨內人物」。民眾不為所動。二○○二年主管部門奉命編修的《中國共產黨歷史》(第一卷),不得不推翻陳的九項罪名,但曾堅持「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罪名,並對大革命的失敗負主要責任。筆者立即作長文予以批駁。結果陳研會被取締。筆者即以「正名」運動成果為基礎,著手撰寫《陳獨秀全傳》,在二○○九年紀念陳獨秀誕辰一百三十周年、「五四運動」九十周年時,寫出近百萬字的初稿,應紅旗出版社所約,提供了四十萬字的《陳獨秀新傳》的書稿,結果被主管部門所封殺。主管部門如此倒行逆施,名聲很臭,受到廣大正派學者的強烈譴責,日子很不好過。當局這次終於推出《陳獨秀傳》,並炒作一番,一是由於作者有一群高官和財團做後台;二是主管部門洗白的需要,他們聲稱也要為陳獨秀平反,「但是不能像唐寶林那樣」。說明出此書是企圖向我報復。但一看內容,反倒弄巧成絀,他們對真實陳獨秀封殺不成就進行閹割,結果是大出洋相。

  首先,明目張膽地剽竊我的成果,卻不敢注釋資料來源。這本書有所進步的地方是吸收了許多學者研究的成果。例如一九二六年共產黨向國民黨的三次讓步,正確地論證了都是莫斯科的一系列決定,陳獨秀曾表示反對,但卻由莫斯科的代表直接執行後,強加給陳為首的黨中央。不過遺憾的是,該書採取了很不光明的手段。在論述相關內容時,從莫斯科命令中共在黨政軍全面退出領導權的「九二八」指示的命名,到不少文字的表達,都取自本人在《歷史研究》二○○○年第二期上發表的《重評共產國際指導中國大革命的路線》,但卻沒有注釋。而這本書對其他人的成果,哪怕吸收一點點,也都加注說明出處。全書這種注不下幾百處,唯獨對我例外。很顯然,按作者「國家一級作家」的德行,原稿上絕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肯定是那個「主管部門」在審查主稿時,把我的名字刪掉了。

  第二,關於「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為大革命失敗負主要責任問題。這是我和有良知的學者與所謂「中央主管部門──中央黨史研究室」的主要分歧。這本新《陳獨秀傳》在敘述上,吸收了學術界辦的正確觀點,但理所當然地應否定「右傾機會主義」罪名時,卻嘎然而止。這有兩種可能,一是原文如此,作者不敢踩這個雷;一是原文沒有迴避,但被「主管部門」砍掉了。這怎麼能說「全面正名,恢復他的真實面目和歷史地位」呢?

閹割陳獨秀晚年的崇高思想

  第二,陳獨秀一生有兩個高峰,一是五四新文化運動,二是最後民主見解。而第二個高峰最偉大,內容最豐富,思想最有預見性,今天和以後很長的歷史時期都適用。這些內容在公開出版的《陳獨秀著作選》和眾多的研陳論著中都已公開發表。我在《陳獨秀全傳》中用陳獨秀的原話,歸納了十條:主要內容有:

  一、民主是人類進步的動力。民主是自從古代希臘、羅馬以至今天、明天、後天,每個時代被壓迫的大眾反抗少數特權階層的旗幟,並非僅僅是某一特殊時代的歷史現象。

  二、民主不僅僅是一個抽象的名詞,有它的具體內容(法院外無捕人殺人權,政府反對黨派公開存在,思想、出版、罷工、選舉之自由權利等)。

  三、斯大林的一切罪惡乃是無產階級獨裁制之邏輯的發展。我們若不從制度上尋出缺點,得到教訓,只是閉起眼睛反對斯大林,將永遠沒有覺悟,一個斯大林倒了,會有無數斯大林在俄國及別國產生出來。

  四、任何獨裁都和殘暴、蒙蔽、欺騙、貪污、腐化的官僚政治不能分離。獨裁制如一把利刃,今天用之殺別人,明天便用之殺自己。

  五、政治上民主主義和經濟上的社會主義,是相成而非相反的東西。斯大林式的官僚政權,欺騙、腐化、墮落,決不能創造甚麼社會主義。

  陳獨秀的最後民主見解,強烈批判了打著社會主義旗號的「無產階級專政」制度的專制、殘暴、虛偽和腐敗性質。所以,這個專制腐敗制度衛道士的「主管部門」,決不能允許。官辦陳傳可憐的作者,原稿上擬了一節「最後見解」,但一點內容也不敢寫,寫了也被統統砍去,全書四百七十九頁,而對這個陳獨秀一生最精彩、最偉大的最後思想,只給了兩頁半的篇幅,提出問題後,不敢用陳獨秀的闡述來回答,卻用濮清泉在監獄中與陳獨秀爭論時的一段不痛不癢的話打發了事。這等於是挖去了陳獨秀的靈魂,只存下一具行屍走肉了。

一張陳獨秀的重要照片也被弄錯

    類似這樣的例子還有許多,如《金粉淚》五十六首組詩完全被砍。這組詩是一九三四年陳獨秀在國民黨獄中所寫,內容是諷刺國民黨達貴官人倒行逆施的群醜圖,同時又表達了作者對處於深重苦難中人民的無限同情和對國家民族命運的深切關注和憂慮,一點也沒有反共的內容。這組詩在一九八三年國內兩個內部刊物發表後,卻引起中宣部的痛恨,對發表單位嚴厲批評與警告。這種無理指責,被廣大學者嗤之以鼻。國民黨害怕的,共產黨竟然更怕。真是自認「一丘之貉」。於是學術界紛紛抵制,許多出版物和陳研論著,一再全文刊登此組詩。但官傳卻對此不著一字,刻意刪掉。

  表現陳獨秀崇高精神和大無畏氣概的還有在獄中給劉海粟的題字「行無愧詐心常坦,身處艱難氣若虹」。這付對聯已經家喻戶曉,官辦陳傳中也是不見一字。

     此外作者自身的失誤也有不少。如第二百三十八頁上的那張照片,明明是陳獨秀,卻說明是彭述之。這張照片,最早刊登在一九三二年十月三十日天津《大公報》陳獨秀與彭述之被解送到江寧地方法院時的合影,照片清楚說明「左為陳獨秀,右為彭述之」。從形象上來看,二人差別也很大,陳微笑開朗,而「彭雙目赤紅,眼疾頗重」,比較萎縮。當時中統刊物《社會新聞》只刊出右邊半張照片──彭述之,並介紹說「囹圄中之共產黨取消派領袖陳獨秀仲甫氏」。此後,這張冠李戴的假陳獨秀照片無數次地在各種出版和音像作品中,作為「陳獨秀」出現。

  幾十年來那半張一直被埋沒的真正的陳獨秀照片,終於在一九九一年出現在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巨型豪華本《中國共產黨七十年圖集》第一六四頁上。但是,仍被說明為「彭述之」。真是假作真來真亦假。對此,我和其他學者,無數次地指出、糾正。出版者卻視若無睹,這次陳傳顯然採用上述上海圖集的假照。

  又如第三○九頁,作者引用陳獨秀在《革命文學史》上的一首《獻詩》後,加注見〈陳獨秀秘書黃階然談陳獨秀〉一文。其實黃文中根本沒有這首詩。而黃文中回憶陳獨秀在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敗前的痛苦心情和表現很生動的文字相信也是被「主管部門」砍掉了。

    一本書與其他各種作品一樣,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有某些失誤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為了出版,讓別人去任意砍殺,以至變得不成樣子,那就很遺憾了。這本書的作者是把這件事當作一件大喜事來感覺的,還在後記中對刀斧手石仲泉的寫信祝賀出版拿出來顯示,感覺榮耀之至,那就不知是非和榮辱了。

  二○一一年五月三日

(唐寶林:中國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員,

原中國陳獨秀研究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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