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柬興衰系列(2)
作者: 宋 征

故事連載

更新於︰2017-03-28 Print Friendly and PDF

編者按:赤柬,亦稱紅色高棉、赤棉、本文作者是研究赤柬的專家。這篇著作對赤柬這個20世紀人類最邪惡殘暴的政權有全面的考察、研究。尤重於赤柬與中共的關係。本刊付於連載。作者特別附言:本文開始部分概括敘述較多,後半部分會精彩。請讀者耐心。(本文的參考文獻出處全部刪掉以簡潔文章)

中共對柬埔寨的滲透


50年代中期,一夥精力充沛的年輕人回到金邊:1956年初,英薩利結束了巴黎留學,攜妻子英提麗特和妻姐喬彭娜莉回到金邊。秀蒲拉西、侯榮、宋成、胡甯、喬森潘等人也先後回到金邊。由於他們在巴黎的「馬克思主義小組」隸屬法共的支部,這些人的組織關係回到柬埔寨後都自動轉為柬共成員,歸屬杜薩木領導的城市部分。他們被稱為「留法幫」,其靈魂人物是英薩利。留法幫的政治傾向是反君主專制和在柬埔寨實現共產主義。

留法幫與柬共「本土幫」有著不同。「本土幫」是由越共扶植的,其利益依附於越共的利益。留法幫與越共沒有淵源關係,其利益在於他們能否在柬埔寨政治領域裡有所分羹。此時,由於柬共「冬眠」,「本土幫」許多黨員退出了政治,而留法幫積極活動,發展地下組織和宣傳共產主義。

英薩利很快聯絡上已經回國的沙洛沙。出於至今仍無法瞭解的原因,英薩利撮合妻姐喬彭娜莉嫁給了沙洛沙。這一年(1956)喬彭娜莉37歲,沙洛沙31歲。從此沙洛沙和英薩利成為連襟兄弟。喬氏姐妹作為姻親紐帶,把沙洛沙和英薩利捆系在一起。沙洛沙積極活動,把一些年輕學生拉入柬共,其中包括溫威(Vorn Vet)和謝傑(Siet Chhe),這兩人後來都成了沙洛沙的重要親信。杜薩木似乎頗賞識沙洛沙,招納沙洛沙來到金邊的柬共城市部分。沙洛沙的身份是一個中學的法語教員。 

30多年之後,那中學的前教員在採訪鏡頭前回憶道:「那時候他名叫沙洛沙。他待人溫和,彬彬有禮,對學生耐心,人緣不錯。」英薩利也在採訪鏡頭前回憶:「(沙洛沙)他白天教書,安靜專心,到了晚上就變成另一個人,走街串巷到下層社會尋找貧苦人家,宣傳共產主義。那時我們都這樣做。」這十幾個活躍的「留法幫」,在僅有百餘人的柬共城市部分,可謂是一股新興力量。「留法幫」的見多識廣、年輕激進和朝氣勃勃,也令「本土幫」老黨員們刮目相看。 

在1957年,北越的戰爭政策導致了河內需要利用柬埔寨,於是記起了留在柬埔寨本土的柬共。柯袍讀我檔案說:「在日內瓦會議後,我放棄鬥爭回了鄉村。1957年,黨的總書記暹亨聯絡了我,指示我重返鬥爭。在那時,柬共黨與越南共產黨有著聯繫。」但此時柬埔寨的社會狀態是,共產主義事業在柬埔寨沒有希望,因為幾乎柬埔寨人都支持西哈努克的君主統治,而不是共產主義。 

然而,出現了意外問題。柬共內部發生了「謎霧籠罩」的事情。柯袍讀我檔案說:在1959年暹亨與杜薩木發生了爭執,原因是兩人爭奪黨內領導地位。爭執的後果是嚴重的:暹亨退黨,並解散了黨的農村部分。這使柬共在農村的組織幾乎全部瓦解。

1960年8月15日,西哈努克的員警查封了全國所有的左派報紙,逮捕了18位報社主編,包括被員警揪到大街上拍照裸體的喬森潘。西哈努克謾駡左派是「叛國者」。這惹起柬共成員的普遍惱怒,也促使「留法幫」的激進主張在黨內日益得到關注。 

杜薩木繼續運作柬共在金邊的活動,越共指定杜薩木為柬共總書記。1960年9月21日在金邊火車站的一個廢棄車廂裡,以杜薩木為首的21個柬共分子秘密開會,自稱「柬共第二次代表會議」。「留法幫」出席者有沙洛沙、英薩利。

該黨現在只剩下大約百名願意繼續從事共產主義活動的人,是東南亞的最弱小的共產黨組織。其中以「留法幫」為主的青年人約佔四分之一。這就使黨不得不給予重視。在「留法幫」的推舉和杜薩木的支持下,沙洛沙進入柬共中央委員會。但杜薩木並未對沙洛沙作出充分的估計。該黨的政治路線是:利用西哈努克的假冒「中立」來為北越的戰爭政策服務。但西哈努克仍然不知道在金邊還有一個共產黨組織。因此侯榮、胡甯、喬森潘被西哈努克當作「溫和左派」點綴。喬森潘儘管不久前被西哈努克的員警侮辱和逮捕,但那並未阻止他欣然接受西哈努克的拉攏。

1962年7月20日,金邊發生了一件幾乎無人注意到的事,但它卻是柬埔寨未來的死結之一:一個工人在傍晚的回家途中不可思議地消失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是柬共總書記杜薩木。

現在已知杜薩木是遇害了,這是東南亞共產黨領導人第一次的神秘遇害事件。迄今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表明杜薩木失蹤的原因和過程。西哈努克至今堅稱毫不知情,說當時他的政府並不知道柬共的存在,更不知道一個普通工人就是柬共總書記。若政府知悉杜薩木的身份,應該徹底破獲柬共組織、而不會偷偷摸摸地僅僅暗殺一個杜薩木。確實,在杜薩木遇害的前後,柬共沒有任何成員受到當局的調查。而另一種可能也是存在的,有些歷史學家懷疑是內部作案:正在擴張勢力的沙洛沙及其同夥秘密消滅了杜薩木。但這些懷疑也因缺乏證據而懸疑。今日柬埔寨官方的記載只說「1962年7月20日杜薩木神秘消失。」

杜薩木的離奇失蹤在柬共內部引起了驚恐。從1962年7月到1963年2月,黨員都躲藏了,但沒有誰被捕或失蹤,危險似乎並不存在。在這7個月裡,黨組織沒有任何活動,形同癱瘓。直到1963年2月20日,部分柬共成員在一個隱秘地點碰面。柬共老黨員佔萬(Chan Ven)說「當時這個秘密聚會的參加者不超過20人。」後來,沙洛沙、英薩利把這次聚會稱作「柬共第三次代表大會」。在聚會中,索平提議沙洛沙代理總書記,沙洛沙表示願意。這是英薩利的佈局。由於嚴重的挫折和恐怖感,總書記的位子現在成了柬共成員互相推諉的「燙手山芋」,大家便順水推舟,樂於讓沙洛沙擔當總書記 

沙洛沙的出頭,並不是北越的安排。檔案檔「柬共與越共的關係」說:「越南人平靜地長時間觀察柬共的變化,並不介入它,他們不知道……由沙洛沙領導了柬共的事實,以及英薩利的正在出現。」於是柬共的領導權落到連襟兄弟沙洛沙、英薩利的手中,而沙洛沙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英薩利的政治謀略。英薩利對沙洛沙的真實評估是:「他(沙洛沙)是一個剛愎自用的人,在他的眼裡只有權力,沒有政治。」自從沙洛沙當上總書記後不久,柬共的鬥爭方向就由「聯合西哈努克以支援北越」,隱蔽地變成「顛覆西哈努克政權」。這表明:沙洛沙英薩利悄悄地與越南共產黨拉開了政治距離。

1963年,西哈努克發動了一個「反左」運動。他宣稱在柬埔寨發現了一些左翼勢力正在陰謀推翻政府。他命令員警部門予以肅清。「反左」運動驚嚇了沙洛沙。他的反應是躲避。1963年5月,沙洛沙、英薩利、尼沙蘭、高米斯、索平、周傑特等人組成的「黨中央」離開金邊,轉移到柬埔寨東部的森林裡,目的是尋求越共勢力的庇護。

「黨中央」在靠近柬越邊界的磅佔省東端的克柔科瑪縣(Kroch Chhmar)安家,代號「辦公室100」。這兒的森林茂密,有越共庇護所和兵站,很是安全。此時越南戰爭緊鑼密鼓,基地忙碌,人員日夜往來,難免冷淡了「黨中央」。

1963-1965年期間,「黨中央」隱藏在叢林裡,沒有任何活動。其間沙洛沙染上了森林瘧疾,他的學生謝傑一直在服侍他。一年後沙洛沙的瘧疾病才告痊癒。周傑特妻子音南(Im Nan)為沙洛沙煮飯燒菜。而喬彭娜莉顯現出一種可怕的疾病傾向:精神抑鬱症(Depression)。這是從她的祖先遺傳來的疾病。她無端地焦慮悲傷,不能為黨做工作。抑鬱症患者常常有自殺傾向。

1964年8月發生了「東京灣事件」(Tonkin Gulf,亦稱北部灣事件),挑起了北越與美國的軍事衝突,導致整個印度支那局勢的驟然緊張。西哈努克的反應是,一方面匆忙去北京做了一個秘密交易,「獲得了可觀的援助和政治支持的保證」,另一方面他加緊打擊國內的一切反政府或者批評政府的活動,以防止越南態勢的突變引起柬埔寨的動盪。

金邊的員警部門察覺到有些人在進行共產主義的地下活動。西哈努克命令調查,幾個月後他得到了證據。1965年初,西哈努克在一座水壩的剪綵儀式上,首次宣佈在柬埔寨確實有共產主義組織的存在,他譏諷地稱它是「紅胭脂高棉」(Rouge Khmer,紅高棉),意思是土產的紅粉色並不正統。他決定肅清共產黨。留在金邊的農謝、宋成感到了危險,便逃往東部叢林的「辦公室100」。農謝出逃的過程不詳。宋成是帶著妻子雲雅特,搭乘一輛從中國來的長途運貨車逃往東部。這輛中國貨車是由在金邊大學學習柬文的中國進修者們聯絡的。

那是一群以「文化交流」名義的帶有特殊定向任務的中國進修者。在1964年的中國,「階級鬥爭」氛圍濃厚,尤其在青年人之中,「革命理想」狂熱得無以復加。那些中國進修者都是中共挑選的激進青年。這些中國進修者在金邊大學裡散佈「革命」思潮,影響了一個22歲的高棉人。

他名叫康克由(Kang Khek Ieu),1942年出生於磅通省斯滕區(Steung in Kampong Thom province)的一個貧窮農夫家庭,有著華裔血統。他是7口家庭裡唯一男孩。他身材中等,纖弱,溫和。他在小學就以天資聰慧引人稱奇,但他的家庭無力支付他的中學費用。他在全國數學比賽中獲得第二名,當地的一個企業家慷慨贊助了一筆錢,使他能夠進入著名的金邊西索瓦高中。他的母親金赫(Kim Siev)回憶道:「他永遠都沈浸在書本裡。」1961年他畢業後回到故鄉,成為磅通省一個中學的數學教員。日後,他的同事評價道:「他講課的精確程度是人所共知的,好象把大腦裡的課本抄到黑板上。」

這樣一位可能成為數學家或者優秀教師的青年,1964年被委派到金邊大學教育學院進修,在那裡他接觸了正在學習柬文的中國進修者們,從此他的人生方向被改變。他在教育學院的同學奈本安(Nek Bun An)指出:「康克由之所以被共產主義吸引,是受了一群學習柬文的中國進修生的影響。」

另一件需要提到的事情,就在沙洛沙剛剛逃離金邊,還遠未「巨鐘一樣轟響」時,他未來的對手已悄然出現:1964年,一個13歲的怯生生的瘦男孩,從他的家鄉磅佔省來到金邊,在寺廟裡做雜工以求初步的文字教育,因為他的家庭無錢供他上學校。這男孩於1951年4月4日出生在一個貧困農家,他的名字是洪森(Hun Sen)。

原本,中共並不知道柬共的存在。1963年中共通過秘密管道瞭解到在柬埔寨還有一個規模很小、聽命於河內的柬埔寨本土共產黨組織。

從西哈努克的角度看,他討厭越共在柬埔寨的活動,但他惹不起狡悍的越共,也期望著那份尚未拿到手的「中國援助」。關鍵點是他判斷北越會在「越南戰爭」中最終獲勝。於是,西哈努克展開「反美」表演,於1964年9月18日驅逐了美國大使。1965年5月3日西哈努克宣佈柬埔寨與美國斷絕邦交。美國國家安全助理回應道:「我們並不感到吃驚。柬埔寨的決定已經離題。事實是,柬埔寨為越共遊擊隊提供了許多掩蔽所。」同年11月25日柬埔寨國防部長朗諾來到北京,秘密簽署了一個協議,這就是起始於柬埔寨磅遜港的「西哈努克小路」交易,也是一份「使柬埔寨國家在法律上徹底喪失中立地位的檔」。在北京,周恩來向範文同抱怨道:「當時你們(北越)在柬埔寨有軍事基地,我們不知道,可朗諾知道,要求我們為通過柬埔寨(磅遜港)運輸的物資付道路費,我們只好給。」1968年11月17日毛澤東與範文同等人在北京談話,也涉及這個道路費,他們都對西哈努克抱以輕蔑:

     阮文靈:中國除了給我們武器外,還給我們大米和食品。因此我們的戰士更強壯。

     毛澤東:大概你們能得到更多的東西。我們還要感謝西哈努克(提供運輸線)。

     範文同:我們很瞭解這個西哈努克。

     毛澤東:他就是為了要些買路錢嘛。我們花費些買路錢,值得,值得。

     範文同:我們計算過,買路錢比美國援助(柬埔寨)的數字還大。

     阮文靈:在過去,美國每年援助柬埔寨2,000萬美元,現在中國每年的買路錢超過這個數字。西哈努克幫助我們,他是名利雙收的。

本來,幾個大國在越戰漩渦中展開角鬥,情勢險惡,而柬埔寨一旦偏離了中立地位,國家命運就不由自主了。對此,國際上的研究者們指出:「西哈努克的虛偽是令人很難為情的。」

範文同,華裔,1906年出生在越南廣義省(Quang Ngai),30年代被法國殖民當局囚禁在昆侖島監獄多年。與越共的許多領導人一樣,範文同也因坐牢而在越共內部奠定了資格和地位。北越當時依賴範文同的外交技巧來推進它的建國事業,使他在越共領導層中迅速攀升。在越南戰爭的全程,他是北越政府總理,全力推進越戰,對日後紅高棉的興起他也至關重要。

1965年3月北越召柬共領導人赴河內「學習」。當年6月沙洛沙和幾個同夥沿著「胡志明小道」跋涉去了河內,直到下一年3月才返回柬埔寨。研究者說:「在1965年沙洛沙被召到北越。他沿著胡志明小道北上,花2個月到達河內,在那裡他被分派了柬埔寨的民族主義任務。」

現有資料說,在河內期間沙洛沙等人與胡志明見面、與黎筍談話多次。談話內容大致是「越南共產黨領導人黎筍告訴他(沙洛沙),柬埔寨的革命時機,只有在推遲(柬埔寨的)武裝鬥爭、輔助越共打敗美國,那時才會成熟。」這是因為北越擔憂:易變的西哈努克如果受到共產黨的顛覆壓力而無法忍受時,可能會象泰國那樣,轉向美國,如此則北越對南越的「越南戰爭」就將面臨被挫敗的前景。

在河內,沙洛沙等人與柬共的創始者山玉明也有多次會面。此期間,在印尼爆發了「印尼政變」事件和隨之而來的血腥「清共」運動,各國共產黨為之色變,柬共「黨中央」也受到極大驚駭。直到1978年農謝在講述柬共歷史時,還反復4次提到「敵人對印尼共黨的毀滅」,「我們從印尼共黨的血泊中學會了秘密操作」,「自從1965過去了十三年而印尼共黨還沒能重建」等等,表現出持續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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