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柬興衰系列(10)
作者: 宋 征

故事連載

更新於︰2017-10-16 Print Friendly and PDF

編者按:赤柬,亦稱紅色高棉、赤棉、本文作者是研究赤柬的專家。這篇著作對赤柬這個20世紀人類最邪惡殘暴的政權有全面的考察、研究。尤重於赤柬與中共的關係。本刊付於連載。作者特別附言:本文開始部分概括敘述較多,後半部分會精彩。請讀者耐心。(本文的參考文獻出處全部刪掉以簡潔文章)

西哈努克視察


1973年,在柬埔寨,內戰雙方的實力是,柬軍徵兵後有3萬多人,擁有火炮和裝甲部隊,盤踞在金邊和各省城「守點」,新兵嚴重缺乏訓練。柬軍兵力不足而無法殲滅紅高棉武裝,而且軍火和給養都依靠美軍空運和南越的水運供應。紅高棉方面已有5~6萬人的武裝,擁有中國給予的輕型火炮和車輛,佔據了廣大農村地區,其武器軍火和金錢依靠中共的提供。但此時紅高棉仍缺乏大規模作戰的能力,主要從事破壞性襲擊,例如:他們把一枚手榴彈偷偷扔進金邊一所學校的師生正在開會的會議室裡爆炸。紅高棉的恐怖襲擊對金邊政府還暫時不能構成危害。但此刻真正的威脅露頭了:1973年6月美國國會以下一年的財政預算為限制手段,禁止美國政府在印度支那使用任何的軍事力量。

此時的尼克森因為「水門事件」政治醜聞而陷入困境,他力圖遮蔽真相轉移視線。但是美國社會的巨大憤怒和壓力,促使美國司法部於1973年3月正式展開調查。尼克森無力再關心印度支那,委託基辛格負責處理柬埔寨事務。1973年2月16日基辛格到北京去見周恩來,他誠懇地說:「我們對(柬埔寨)那個地區沒有任何企圖,美國沒有必要在那裡建立基地。外國武裝必須撤出柬埔寨和寮國。柬埔寨情況很複雜,我們認為柬埔寨應該舉行政治協商。只要能夠停火,我們就可以協調出一個讓西哈努克成為重要角色的政治局面。但是(柬埔寨)軍事叛亂活動一定要終止,否則我們的空軍將繼續在那裡活動,而柬埔寨交戰雙方將永無寧日。」

周恩來否認中國是紅高棉的後臺,他兜圈子道:「法國和柬埔寨(內戰)雙方還維持著關係,蘇聯也是一樣。這就是為什麼事情會這麼複雜。不僅西哈努克拒絕和談,還有(紅高棉)抵抗力量拒絕和談。」

西哈努克很想瞭解「柬埔寨抵抗力量」究竟是些什麼人,以及他們在柬埔寨幹些什麼勾當。1973年3月,在西哈努克的一再要求下,北京安排西哈努克到柬埔寨的「解放區」旅行一趟,名為「視察」。中共派遣「新華社」幾名記者(眼線)參加了這次「視察」, 拍攝了記錄片和一些照片。西哈努克在英薩利的陪同下啟程,第一站到達河內。北越總理範文同會見了西哈努克,提供了十幾輛吉普汽車和保衛人員,護送西哈努克夫婦進入柬埔寨。那時印度支那全面停火,「胡志明小道」很安全。西哈努克一行順利進入柬埔寨東北部的拉塔基裡省,北越的保衛人員即撤回。在那裡,紅高棉交通員沿途引路,把西哈努克帶到森林見到了「新聞部長」胡甯。然後又見到了「總司令」喬森潘和「內政部長」侯榮。 紀錄片顯示,裝束著一條方格圍巾(紅高棉的標誌)的西哈努克鑽出布蓬吉普車,已等候在路邊的喬森潘目光灼灼如賊。西哈努克與喬森潘擁抱。然後他們在525號樁碑那裡拍照留念。此時喬森潘侃侃而談,再次信誓旦旦說他們是為西哈努克而戰鬥,保證將來柬埔寨的一切權力都歸於西哈努克。然後,喬森潘引導西哈努克一行向西行進,抵達暹粒省吳哥附近的「解放區」。

當時環繞西哈努克的只有喬森潘、侯榮和胡寧。而且這三人似乎悠閒得很,根本沒有繁忙的黨軍政事務去處理。還有一個瓢臉柯袍總在他們身旁轉悠。西哈努克並不知道柯袍就是惡毒的紅高棉北部大區的「軍事司令」。英薩利露面少,似乎是不屑陪同。宋成晚了幾天才到場。波布、農謝等人都頂著個「毛式綠帽」悠閒在旁看著這齣戲。西哈努克茫然不知他們是些什麼人,他也接觸不到真正的柬埔寨民眾。

此前,西哈努克一直以為「總司令」喬森潘是紅高棉的最高領導人,他無法想像,實際上喬森潘遠離核心圈,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柬共成員」。 在《(1號兄弟)傳記》裡,有一段錄影顯示:「隆重歡迎西哈努克大會」的會場只是一片森林空地,大約二百名遊擊隊員排成方陣,還算嚴肅。方陣之前有老少醜俊不等的紅高棉幹部在列隊歡迎。西哈努克頸纏方格圍巾,雙手合十,頻頻鞠躬,一幅既討好又不失貴族風格的作派。西哈努克身後幾步遠處跟隨著喬森潘、侯榮、胡寧等十幾個人,一律方格圍巾和「毛式綠帽」。他們邊走邊裝腔作勢地揮手鼓掌,冒充紅高棉領導人,他們一定排練過,但裝得不像。在歡迎佇列的右側,有13個類似閒雜人員的中年男女,他們中有個人,身材粗壯,咀巴半開,肩搭方格圍巾,那就是波布。他距西哈努克十步之遙,眯眼注視著西哈努克。西哈努克在波布面前木然走過,他第一次與他的生死對手近距離地面對面了,但他毫無覺察──他不知道那個人就是謀奪國家的紅高棉總舵把,更無從知道那人曾在北京隔著幕簾聽取過他和周恩來的密謀。

在這個歡迎會之後,波布、農謝、克多恩幾人以紅高棉地方幹部的身份,隨從西哈努克夫婦遊覽當地的廟群。那一天,中共記者為西哈努克他們拍了一些照片,其中幾張發表在當年(1973)6月出版的中國《人民畫報》增刊上。「沙洛沙」這個名字唯一出現在這期畫報的第20頁,一張黑白照片顯示:在寺廟腳下橫排22人合影,西哈努克夫婦居中,被喬森潘、侯榮和胡寧左右簇擁。戲演得相當好,西哈努克沒有注意到沙洛沙這個無足輕重的地方「地方幹部」,也不知道這個人的化名是波布。中國《人民畫報》在這張照片下說明道:「西哈努克、喬森潘、侯榮、胡甯、英薩利、宋成、沙洛沙、貴敦(克多恩)、農謝在荔枝山大菩薩廟前合影」。另一張彩色照片顯示:在一個小瀑布前,喬森潘、西哈努克、侯榮、胡甯和英薩利一字排開,擺出筆挺姿勢,鄭重其事地合影,他們的身後不遠處散漫著5個隨從,其中有波布和倒背著手的農謝。

通過這次「視察」,西哈努克雖然未瞭解到「解放區」和柬埔寨內戰的真實情況,但他弄清了「解放區」絕不是他的地盤,也沒有誰在為他「戰鬥」。 進一步,他察覺到「抵抗力量」是一個形跡詭秘的團夥,有人深藏不露地操縱著這個團夥;喬森潘侯榮胡寧都只是幕布前的演戲者; 而北京顯然知道這一切,也知道柬埔寨正在發生什麼。西哈努克相信那些人就是柬埔寨的「共產黨秘密份子」, 他感覺到:在柬埔寨本土活動的「抵抗力量」、在北京被操控的「流亡政府」以及中共當局,是三方勾連串通,單單瞞了他,而他成了一個渺小無力的局外人。這次「視察」肯定對西哈努克產生了負面影響,到了6月,他在北京寓所裡向義大利記者法拉奇爆發出他的惱火和厭惡,他說:「我從來沒有說過紅高棉是我的朋友。我還沒有天真到那種地步!我十分清楚,等到他們不再需要我時,他們就會把我像吐櫻桃核那樣吐掉!我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得到的都是惡報,這意味著我在無用的努力中浪費年華!」

1973年4月11日西哈努克回到北京。4月12日周恩來為他舉行了接風宴會,鄧小平借此宴會亮相,宣告了他被重新起用。毛澤東出人意料地起用鄧小平來接管國家政務,以此制衡周氏,使鄧小平的政治命運具有了濃厚的戲劇性。而李德生失去了毛澤東的信任,丟了「中共中央副主席」頭銜,被調動出了北京。同年5月毛澤東把年僅38歲的上海市「工人造反」頭目王洪文直接提拔為中共中央副主席,位躍周恩來之上,作為對接班者的篩選和對周恩來的牽制。同時,毛澤東把在「文革」中受益的地方幹部華國鋒提拔為國務院副總理和政治局委員。作為毛的社會改造的一部分,粗通文字的大寨農民陳永貴也被毛澤東指定為國務院副總理和政治局委員。陳永貴頭上包著一方白肚手巾(中國北方農民裝束)頻頻在國事場合以國家領導人露面,參加政治局會議無論誰講什麼,他都趕忙熱烈鼓掌,既無知又神氣活現,在很長時期裡成為中國政治舞臺的一個笑柄。

1974年,紅高棉有些領導人陸續地半公開了身份,例如農謝、宋城。但波布繼續保持詭秘並不斷換用新化名,他的身世、地位、經歷、姓名、年齡和故鄉,仍然秘而不宣。普通的柬共幹部對黨的領袖一無所知,更不用說人民了。所以國際上習慣用「逃犯黨」來形容柬共特徵。

在金邊,朗諾和施裡馬達等人的分歧繼續擴大。朗諾甚至軟禁施裡馬達。在美國的乾預下,朗諾與施裡馬達等人達成了合作。1973年3月22日施裡馬達再次批評柬埔寨的共和政體「最終不能倖存,因為它沒有被人民所支持」。 1973年5月6日英丹出任金邊政府總理。12月26日隆波烈再次出任總理。

在河內,範文同把柬共和北越之間的關係演變,告訴了蘇聯大使。在1973年4月14日的一次會話時蘇聯大使提醒範文同,「在越南與柬埔寨問題的背後存在著中國的陰謀」, 範文同答:「我們知道存在一些中國計畫,要製造印度支那人民之間的不合。然而我們有足夠的能力去抵制那些計畫。」 為挫敗「中國計畫」, 蘇聯表達了對柬共的接觸願望:「我們需要通過他們更好地瞭解柬埔寨的現實狀況。」 同年6月,蘇聯大使請河內轉遞一份蘇共中央的信件給柬共中央。

但是,河內暗中阻撓了蘇聯對柬共的接觸。北越人一直在告訴蘇聯方面,喬森潘是「柬共最高領導人」。 蘇聯方面並不清楚喬森潘在柬共的實際層次。而北越方面知道波布是紅高棉的實際首領。蘇聯官員若干次試著在河內與喬森潘、或者在北京與英薩利單獨接觸,但由於河內或北京的阻撓都沒有成功。 1974年5月28日北越外交部根據蘇聯大使的請求,派人向途經河內的喬森潘提起了蘇聯的接觸建議。顯然,喬森潘什麼也不能決定,因此莫斯科和柬共之間的關係不可能發生突破。 這些檔使人驚訝地瞭解到,北越人出於獨立意識和防範心理阻止了莫斯科接觸柬共。莫斯科試圖接觸柬共,是蘇聯實現在東南亞與中國競爭戰略的一部分,但莫斯科沒有估計到河內、柬共和北京之間的三角關係是多麼複雜。

從1974年初,毛澤東接管了紅高棉事務。在北京,西哈努克和英薩利這兩人是毛澤東最有興致、談話最多次的外國人。這可能表明毛澤東對柬埔寨懷有特殊的關心和興趣。1974年3月中旬,周恩來血尿加劇,癌症擴散,體質惡化。

這個月底(1974年3月),紅高棉派遣喬森潘來到北京。4月2日毛澤東會見了英薩利、喬森潘、西哈努克。毛澤東允諾全力支援紅高棉,還對柬埔寨局勢指示道:「能夠打到佔領金邊,打到大城市,我看大概需要10萬軍隊。不是遊擊隊,要正規軍。」 5月26日中共以國家名義宣佈對紅高棉給予無限制的軍事援助。中共檔承認:這時每月的「中國供應紅高棉的物資由幾十輛卡車猛增到1974年的1,500輛卡車」,包括重型火炮。 一般來說,紅高棉那種輕步兵武裝,在戰時平均每人每天需5公斤彈藥補給。紅高棉總數約5萬人,其中有戰鬥活動需要補給的數目大約1萬人(1975年紅高棉幾個大區合力圍攻金邊的兵力也只是2萬人)。 因此,原先幾十輛卡車的補給量即可滿足紅高棉戰鬥的需要,而現在1,500輛卡車的補給量超過了10萬戰鬥人員的需要。由此可知中國確實是按照毛澤東提出的「10萬軍隊」設想在支援紅高棉。把這樣龐大數量的戰爭物資源源運到一個小國裡,意味著那裡將會發生怎樣的戰亂。

值得注意的是,在會見中,毛澤東還特別談到紅高棉佔領金邊後的政體建設問題。以前,周恩來與紅高棉或西哈努克的會談,總是著眼於謀取政權的細節上,而毛澤東的興趣卻落在紅高棉奪國後的體制上。這是毛、周兩人在對待柬埔寨事務上的很重要的不同之處。日後的事實證明瞭毛的這種興趣並不是偶然的無心的,而是有著特定目的和深遠用意的。

近幾年來西哈努克博得毛澤東的好感。在這次會見中,毛澤東表示他要保護西哈努克。毛用手指著西哈努克,問英薩利和喬森潘,「你們對他(西哈努克),是要打倒,還是要團結?」 在座的中方官員以為毛氏在風趣,都笑了起來。但毛澤東似乎是在認真地預設某些事情。喬森潘答:「我們的意見完全一致,沒有理由打倒他。」 西哈努克則含有深意地強調:「毛主席指的是(柬埔寨)將來的事。」 在座者於是又都笑了。但毛澤東抬手指著英薩利和喬森潘,要他們直說自己是代表柬埔寨共產黨的,不要躲躲閃閃,而西哈努克是代表另一派(君主派)的。西哈努克強調:「我只是國家元首(名義),不掌握政權。我完全同意,由人民的代表——喬森潘和他的班子掌握政權。」 毛澤東爽朗道:「第三世界要團結起來,人多啊,帝國主義怕呢。」

此次會見表明:在紅高棉事務的處理上,周恩來被排擠出局了。直到5月下旬,喬森潘途經河內返回柬埔寨,在河內他收到了北越轉達的蘇聯接觸建議並帶給紅高棉「黨中央」。迄今不知道紅高棉「黨中央」對蘇聯建議有什麼反應。

在柬埔寨,1974年2月紅高棉使用中國提供的榴彈炮轟擊金邊城郊,殺死200多個平民,毀壞房屋使1萬多名平民無家可歸。3月3日北部的柯袍部隊攻擊位於金邊西北38公里處的歐東鎮。3月18日柯袍部隊攻下歐東鎮並殺害了全部的守軍戰士。若干守軍戰士在歐東陷落時親手殺死自己的家庭成員,然後自殺,以避免被紅高棉俘獲。


資料記載,柬埔寨鄉民不斷逃離「解放區」, 以致金邊的人口膨脹到200萬人以上。美國不得不向金邊空運大米等民用生活物資。1974年4月1日由朗諾、施裡馬達、隆波烈和費南德將軍(Sosthene Fernandez)四人,組成柬埔寨最高行政委員會。戰爭逼近金邊,局勢動盪。6月30日,美國對柬埔寨的物資空運因期限而正式結束,從此柬軍的補給只能靠南越政府通過湄公河的水運,而中國則大量增加了供給紅高棉的軍火和金錢。據紅高棉的檔說,中國充足供給紅高棉的裝備有大量的機關槍,迫擊炮和火箭炮,還有榴彈炮和加農炮。這些火炮是中國仿製的蘇聯武器,其中威力最大的是120MM加農炮,使得紅高棉能在十公裡外轟擊金邊居民區,而柬軍卻沒有反擊的彈藥。中國還供給紅高棉軍服,那是一種不分男女的黑色衣褲,後來紅高棉即以「黑衣兵」聞名於世。紅高棉的生活物資也由中共全包供應──從輪胎底的膠鞋到無字盒裝的香煙。

8月6日紅高棉的炮彈打進金邊市。從金邊實地拍攝的記錄片所見,大批柬埔寨人民流離失所,背著孩子,趕著牛車逃難,神色倉皇驚恐;受傷的平民或肢體殘缺,或胸腔翻開,或腸肚橫流,血跡斑斑,傷口用骯髒的布條纏裹或紙團填塞;孩子被火焰灼傷而半死不活;周圍全是不停的嚎哭和痛苦呻吟;城外野地裡許多倒斃的死屍橫七豎八。種種苦難情景,令人不忍目睹,感覺恐怖、悲傷和噁心。

 






更多文章

關於我們 聯絡我們 開放舊網頁 每期文選 封面彩頁
版權所有,轉載文章請知會本網站 email: open@open.com.hk 告知貴網站名,何時轉載及文章題名,請說明出處(原載開放雜誌網站某年某月號)請尊重原作,請勿刪改。
Copyright © 2011 Open Magazine.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