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悼我的朋友施濱海
作者: 蒼煙空

大寫真

更新於︰2018-12-07 Print Friendly and PDF

所謂活著並不是單純的呼吸,心臟跳動也不是腦電波,而是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痕跡。要能看見一路走來的腳印並確信那些都是自己留下的印記,這才叫活著。

6日傍晚聽聞師爺意外喪生,我腦子一直懵懵的,所以前文中有些錯誤,特修改並應少安兄囑咐增加了一些照片後重發。

今天大雪,特別冷,特別冷,寒徹心扉的冷。

晚飯後接到少安兄電話,嗓門一下子大了起來:什麼?怎麼是這樣?我不相信少安的消息是真的,畢竟他偏居大理,不可能對北京發生的事情了解得那麼清楚。

當我找到吳偉大哥,他未說話,我便知道噩耗已經發生了,那一聲未曾開言前低沉的哀嘆說明了一切。昨天或者是前天凌晨,師爺施濱海在一場意外火災事故中喪生了,我不知道那場火勢究竟有多大,足以讓他捨棄奪門逃生而慌不擇路選擇了跳窗......在其後的一些朋友發來的截屏文字和圖片中可以看出,火苗已經竄出了窗外,他呼救了,但最後選擇了跳窗,那一刻,師爺想到了什麼?明知這樣的選擇就是以最慘烈的方式與世界告別,那一刻,熊熊火光中他看到了什麼?我不敢想!我害怕想!

直到現在我還是懵的,直到現在我也不相信師爺真的就這麼沒了。

和少安、義軍、吳偉、徐慶全等朋友與師爺二十多年三十年的交情相比,我認識師爺的時間並不太長,短短六年多一點。雖然時間很短,但交遊卻很多,即使這一年多搬到鄉下遠離市區,一年也能見上好幾回。

施濱海,上海人。1983年,上海華東政法學院畢業,後擔任《法學》雜誌編輯。1993年到北京開辦公司,1995年擔任《中國經濟時報》編委……後擔任香港《信報》獨立董事……(感謝少安兄及時補足了師爺的履歷)後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坐過兩次牢,說是經濟原因,我當然知道,政治問題經濟解決、經濟問題情色解決的老套路,總之,師爺在南方早年購置的房產一夜之間不再歸自己所有。

我認識師爺的時候,師爺生活已經比較潦倒了,即使潦倒,買書讀書他從來都不吝惜,為了不讓他亂花錢,有時候他回家路上,朋友們還給她打電話問他坐地鐵還是打出租,如果他大手大腳打出租,少不了挨我們一頓臭罵。

師爺後來賣了小西天的房子,搬到離我東邊住宅不遠的地鐵沿線,有時候我們吃飯後開車到十里堡,他下車前我總是要嘀咕他幾句:必須走路回家哈,走路鍛煉身體,還省錢。那一段時間,師爺還真是熱愛身體,我看他微信運動裡每天都能走上上萬步。有一次我們約好去秀兒家裡吃飯,也是這樣的冬天吧,冷冷的,到處一片枯黃蕭瑟的氣息,我從朝陽北里開車到十里堡,遠遠見到包子舖門前的馬路牙子上站著一個手捧鮮花的人,那鮮花在灰白的天空下絢爛奪目。不用說,這麼浪漫的一定是師爺。

師爺有時候故意整蠱我和秀兒,他總是對著我們一陣狂拍照,然後迅速地發到朋友圈,每次我們都特別驚異地發現,他總是會非常準確地把照得最難看的那一張傳上去,為這事也沒少挨我們訓斥,但他一定是屢罵屢犯。

師爺長年在北京生活,卻是地道的上海人,有時候我們開玩笑叫他“壽頭”,他說這是他媽媽憐愛地罵他時的稱呼,大概是豬頭的意思。上海城裡的男人,長成師爺這麼魁梧高大的並不多,有時候我們很懷疑他是不是真的上海人,只有每年過年的時候他說要回上海陪90多歲的老媽媽過年,我們才選擇性相信他確實是上海人。也因此,師爺即使潦倒,身上仍然有上海男人的派頭和排場,他總是希望生活過得更精緻一些,但這個時代辜負了他。我剛才去他朋友圈翻出來他中秋與92歲老母親的合影,說真的,好想哭,他年邁的母親可曾知道,如今竟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少安兄說:“施濱海意外身亡,令人擔憂他遠在上海的九十二歲老母親。三十年來,他曾兩度失去自由,老母親驚恐不已。以至於這些年他堅持每週末必與母親通話報平安,否則母親就要來電話詢問。而今濱海逝世,我建議朋友們對他老母親封鎖消息,最終擋不住了,就告訴老人家:濱海又進去了,像前兩次一樣,他會出來的!”這樣的魔幻現實主義令人心碎欲裂。

師爺走後,我才知道他其實是蒙古人,難怪前些日子羞答答地告訴我們他找了一個蒙古女朋友,我一直叫他帶來我們審查審查,他卻從此沒有了下文。有時候他也在熟悉的朋友面前開玩笑說,師爺師太是一家,你看這稱呼,能不是一家嗎?

師爺結過一次婚,沒有孩子,但喜歡孩子,所以他對我女兒小來是極好的,常常跟我說:我要有小來這麼可愛的女兒,一輩子什麼都不愁了,天天圍著女兒轉。小來出國的時候,他說要給小來包個大紅包,紅包必須是美元,我斷然拒絕了,我知道他日子過得艱難,後來說,那我們吃頓飯吧,就在家附近的烤鴨店,他特意給小來點了兩隻大閘蟹。小來去了美國後還跟我說,我以後會對施伯伯好的。今年小來回來,我們一起聚餐,照相時他摟著小來的肩,就像自己的女兒一樣,眼裡頗多憐愛。十分鐘前我告訴小來施伯伯過世的噩耗,小來說:我是真的很難過,很難過,天公何不疼好人?

師爺對朋友多是理解和寬容。前兩年有件事特別讓我生氣,其實生氣的還有師爺和少安,因為那件事,我斷然與朋友絕交了,少安也幾乎切斷了來往,只有師爺,被人家罵得最狠,趕出家門,心髒病發在家裡躺了三天,過後就跟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友好關係。我罵他記吃不記打,師爺說:人老了,想想這輩子誰都不容易,朋友有個錯,哎,能過去就讓它過去吧,我還是眷戀人與人之間溫暖的東西。我後來不再罵他,錯的雖然不是我,師爺也沒有錯,他孤孤單單地在這個世上走了一趟,不過是想多留住一些溫暖,哪怕那溫暖有時候出自自己的想像。

我搬到鄉下後,多次忽悠師爺和吳偉大哥搬來做鄰居,他倆遲遲不動,我一邊嘴上罵他倆是交際花,到處參加飯局,一邊在心裡想,到底是有些年紀了,不過是為了孤單的人生多沾染些塵世的熱鬧,不讓孤單在孤單中消亡。

師爺從八十時代過來,腦子裡都是那個時代的人和事,每次他和吳偉、史義軍到徐慶全家,聊的都是四九年以後的人和事,我驚訝於他們幾個對人對事的記憶都超強,有時候說起一件事發生的時間地點都能精確到哪一天哪一刻。記者劉建鋒說,師爺一直是做大事件大新聞的人。這兩年他一直在寫華國鋒的傳記,我總問他什麼時候出版,他說初稿完成了,怕是只有在HK出版了,量不會大。我五月份在上海,朱學勤老師和我聊起華國鋒為什麼會突然配合老人們一起將王張江姚拿下的事,其中有些細節可讓人參詳,回京第一時間我就跟師爺講,生怕他錯過那些不為人知的細節。然而,我終究沒有等到這本書出版。

一場意外的火災讓師爺躺在了冰冷的太平間,這些年,我們一起參加過很多人的追悼會,也參加過一些老人的葬禮,但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一次,輪到我送別師爺。你走好吧,師爺,天堂開滿自由之花,你可以不再盛世潦倒地度過這難捱的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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