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聯俄容共及北上病逝
作者: 馬超俊

專題:百年禍國

更新於︰2021-05-02 Print Friendly and PDF

按:馬超俊(1866-1977)廣東台山人,辛亥革命參與者,入讀日本明治大學,追隨孫中山。曾任兵工廠長,孫文學會總幹事、國民黨勞工局長、南京市長。本文記錄他親歷之孫中山制定「三大政策」經過,並親護總理北上,病重逝世。

  

孫中山留下聯俄容共政策。

1. 共產國際代表馬林1921年兩次會見孫中山

    民國十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共產國際代表馬林(G.Maring)到桂林,逗留三日,兩謁總理,並提出三項建議:⑴改組國民黨,聯合社會各階層,尤其是農工大眾。⑵創辦軍官學校,爲建立革命武力之基礎。⑶與中國共產黨合作。總理期期以爲不可,反覆辯論,馬林毫無所獲,廢然而返。不久遠東共和國在赤塔開勞工大會,北方以李大釗(守常)爲代表,南方則以我爲代表,即向總理請示,以定行止。總理說:「現正出師北伐,你如前往,誰負責工會和運輸工作?」乃改派黄文山參加。

    陳炯明叛變之前,我在廣州作工運工作,經常晉謁總理,談論勞工問題,以及青年人的理想,有時則用電話交談。很多重要會議我也應邀參加。其時陳獨秀擔任廣東省教育會長,馬文車作秘書長,譚平山、楊匏安、陳公博等都在廣州,這一批人都是共產黨。S.Y.(社會主義青年團)、C.Y.(共產主義青年團)、C.P.(共產黨)都很活躍,他們陰謀奪取工運領導權,以便打擊本黨,我隨時將彼等活動情形與陳逆叛變陰謀報告總理,廖仲愷卻駡我挑撥離間,可見其成見之深。

2. 總理談話:聯俄容共的苦衷

    民國十二年一月,總理與蘇俄代表越飛在上海晤談,越飛說明列寧的主張,是解放被壓迫的民族,放棄沙皇時代在中國掠奪之一切特權,尊重中國之獨立及領土的完整。總理對人,向來推心置腹,聞越飛之言誤信爲真,頗有聯俄容共之意。當時我與孫哲生(孫科)在蘇州、無錫,聞訊趕回上海,力勸總理應慎重將事,並陳述中國共產黨的反覆無常,非但在粤擁護陳逆,並向各地工會詆毀本黨主義,肆意搗亂。上海工界領導人物,亦對共產黨深惡痛絕。希望總理萬不可輕信越飛之謊言,任共產黨羼入,纂奪黨權。我倆八次密陳,最後總理對我們說:

「現在國家患嚴重的貧血病,南北都被軍閥所割據,要打倒軍閥,救國救民,一定要靠青年。青年熱情澎湃,思想激進,本黨如不收容他們,反易誤入歧途。如今雖允共產黨加入國民黨,但有黨的紀律可以制裁,不怕他們不服從。而且有我在一天,他們決不敢胡作妄爲。」言時聲淚俱下。我倆說:「我們不是不要青年,是不要共產黨。」但終無法改變總理的決心。

3. 上海永安公司汪精衛陳獨秀談判

    十一年某月某日,總理派張繼、居正、汪精衛、戴傳賢、謝持諸同志,假上海永安公司大酒樓,邀共產黨領袖陳獨秀等談判,我與工界代表吳公幹、何中民、關民生、張志餘、張渭川、王光靜、吳子恒,等亦皆列席。先由本黨同志說明三民主義是救國建國的主義,全國人民莫不擁戴。中國共產黨,企圖以共產主義赤化全國,唯蘇俄之馬首是膽,本黨同志堅決反對。中國並無所謂階級闘爭的情形,但中國共產黨卻在北京、上海、廣州、四川、天津、青島各地,挑撥階級闘爭,製造糾紛,本黨同志,咸感惋惜。最近廣州「群報」,竟著論擁護陳逆叛變,尤乖情理之常。

後經陳獨秀說明,廣州方面譚平山、陳公博等所主持之報紙,其言論並非出自他本人授意,須由譚平山、陳公博負責。繼而解釋中國共產黨決無意製造階級闘爭,更無鼓動工人反對三民主義與孫總理之意向。經此次談判後,雙方意見漸趨接近,遂有總理與越飛共同宣言之發表。

4.汪精衛妙喻容共如孫悟空鑽入腹內

    1914年,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後,我參加廣州市黨部工作。市黨部委員爲孫哲生、吳鐵城與我三人,我兼任工人部長。那時中央黨部的工人部長是廖仲愷,他的思想左傾,受共黨人員操縱,每次談到共黨問題,他都意存偏袒。我因職務關係,與廖時有接觸,輒發生激烈爭論。每當他理屈辭窮,便面紅耳赤的說:「人家行,我們不行!我們落伍!落伍!落伍!」雖然如此強辯,但我毫不爲其所動,廣州一市,我們絕對不允許共產黨逞其鬼蜮伎倆。

    十三年八月二十五日,汪精衛視察京、滬、漢黨務後回粤,在廣州市黨部舉行秘密會議。當時出席者,有鄧澤如、黄隆生、孫科、吳鐵城、劉蘆隱、黄季陸、陳其援、潘歌雅與余等十餘人,汪精衛報告視察各地黨務經過,歷述跨黨份子之凶狡情況,他幽默的說:「本黨容共,如患絞腸痧症,吞下一顆藥丸,誰料這顆藥丸,就像孫悟空鑽入腹內,大翻筋斗,使你痛得肝腸寸斷。」這個妙喻,甚爲恰當,共黨之患,就是病急亂投醫的結果。可惜汪精衛缺乏自知之明,終於也上了共黨的圈套。

5. 中共篡奪上海北京漢口等要職肆無忌憚

   「二七」慘案(十二年二月七日京漢鐵路罷工案)發生後,我在上海聯合海員工會、機器工會、紡織工會、南洋煙草職工同志會等團體,發起組織上海工團聯合會,經籌備半月,即正式宣告成立。參加之工團有三十二個單位,所屬會員,達三十餘萬人。是年上海工人節(即「五一」勞動節)大會即由該會召集,赴會者達八萬餘人。本黨特派汪精衛、葉楚傖、邵力子諸人到會演講,而各國工運領袖,如日本勞工總監木鈴文治、西尾朱廣,國際勞動局之安特生女士,及萬國勞動聯合會書記雪恩脫等,均應邀蒞會,盛況空前,並通過工會運動方案。

    工團聯合會成立後,原大有可爲,惜上海華洋雜處,情形複雜,本黨控制力量,尚未鞏固,而中共重要份子毛澤東、惲代英、沈澤民、向警予等,又奉派在本黨上海執行部擔任要職,彼等利用職權,向工人羣眾進行滲透,並將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由北京移至上海,不久此項組織即將上海工團聯合會之領導地位,取而代之。

    共黨既得志於上海,復開始對廣州工運工作進行篡奪,但因我在廣州,無法逞其狡謀,他們乃利用中央委員于樹德,及順德縣黨部誣控我與孫哲生、吳鐵城三人,阻碍廣州市各級黨務發展,爲唯一之反動派,此爲跨黨份子對本黨反共人士公然之攻擊。而當時本黨上海、漢口、北京、東北、哈爾濱等處執行部,紛紛函電密報共產黨員加入本黨之陰謀,與其製造糾紛,肆無忌憚的情形,事實俱在,不容狡辯。故彼等對我們的控告,在中央黨部亦未收到預期之效果。

6. 總理重病繞道日本北上辛苦抵達天津

    民國十三年(1924)十月二十三日,馮玉祥、胡景翼兩軍由熱河潛回北京,聯合京畿警備副司令孫岳,發動北京政變,曹錕被扣。張作霖進軍天津,段祺瑞入京主持政局,張、段電請總理北上,召開國是會議。十月三十日,總理由韶關回廣州,先派孫科、謝无量赴東北報聘,並準備北上與會。

    我於十一月初先乘英國皇后輪赴滬,召集在滬本黨同志及工運領袖,積極籌備歡迎總理北上大會。十一月十日,總理發表北上宣言,十三日乘永豐艦到達香港,改乘日本春陽丸,於十七日抵上海,民眾十餘萬人,齊集碼頭歡迎,全市懸旗,熱鬧非常。十九日總理在滬寓(莫利愛路二十九號)舉行茶會,招待新聞記者,宣佈此次北上目的。那天總理召汪精衛與我到他房間,對我們鄭重的說:「此次北上,關於軍事政治事項,由精衛負責,關於民運工運事項由星樵負責,你倆人要多作聯繫。」

    總理原擬由陸路北上,惟津浦路受軍事影響,尚未通車。而在兩星期內,復無船直航天津,此時日本朝野有電邀請總理先往日本,商洽中日合作問題。總理乃作繞道日本之決定。於二十一日啟程赴日,我亦隨行,二十三日船泊長崎,二十四日抵神戶,二十五日晚由在東京、大阪、神戶之本黨同志開歡迎會。二十六日以後,總理接見日本友人並赴各地演講,「大亞洲主義」是總理二十八日在神戶高等女子學校之講詞。

    總理北上之際,北方同志,原主張政府採取委員制,俟總理到京後,再決定組織政府,詎料安福系政客,迫不及待,不等總理到京,十一月二十四日,段得各軍閥之擁戴,自稱臨時執政,總攬軍民政務於一身,成立執政府。總理在日聞訊,深爲詫異,惟念國民久困兵燹,亟待蘇息,爲謀國家和平,仍毅然北上,並派我與汪精衛奉同志數人先行。總理於十一月三十日,自神戶乘北嶺丸,向天津進發,經黄海黑水洋,狂風巨浪,總理備感辛勞。十二月三日抵大沽口外。

7. 天津會見張作霖,總理病情惡化

    總理抵大沽口時,海河已封凍,輪船駛入,須賴破冰船引導。當時執政府派許世英、龔心湛(內務總長)在津爲總理籌設行館於張園,我與汪到津,郎前往會商佈署。那天傍晚,聞總理已抵大沽口,我與汪精衛、孫科、張國元、陳劍如及段執政代表姚堤昌暨京奉鐵路警務處科長鄭家榮、副官李榮等,深夜由天津北站乘火車赴大沽口,夜宿車內,拂曉,轉乘小火輪,駛向大沽口外北嶺丸。適遇狂風,驚濤萬頃,几經三小時,始駛近北嶺丸,我等以繩索軟梯攀登而上。

總理聞訊,自臥床躍起,並邀我等與李烈鈞、戴季陶、黄昌穀、黄惠龍、馬湘等同進早餐。餐後,日本船長、機師等各携宣紙,求總理賜墨寶,總理據案揮毫,盡數十幅。此時破冰船開冰引導,北嶺丸隨之徐徐駛進碼頭,登船歡迎者,有段祺瑞代表許世英、馮玉祥代表張之江及張作霖代表等,其他民眾立於岸上,向總理歡呼。總理登岸,乘馬車至張園行館,甫經登樓,即感腹部劇痛,面色蒼白,稍事小坐,乃立即偕汪精衛、孫科往河北曹家花園奉軍總部,訪張作霖,五時返行館,即請德醫克利博士診視。

晚間各界代表在張園舉行歡迎會,總理遵醫囑不克赴會,派汪精衛代表參加,同時張作霖回拜,總理臥床未起,張即坐於榻旁,兩人縱談國事,歷兩小時之久。第二天張復設筵招待總理與隨從人員,我亦參加,席間張氏盛稱孫先生主義正確,謀國公誠,遵循其道,定能救亡圖存。張氏語簡言賅,頗有推誠合作之意。張外表文質彬彬,身材短小,佩一小劍,穿一外套,頗爲英俊。

    總理在天津行館,療養四週,病勢日趨沉重,並加聘德醫聶彼、日本醫學博士管簡勇、及山東留日醫學博士癌症專家王倫,共同處方,仍毫無起色,最後乃接受醫生勸告,入北京協和醫院治療。

8. 汪精衛好大喜功,與中共別有私圖

    汪精衛負黨政重任,總理依畀至殷,惟汪氏個性好大喜功,領袖慾太強,此時掌理機要,不免矜持。共產黨乃利用其弱點,大肆阿諛,奴顏婢膝,故示服從,囂然擁汪爲領袖,汪受跨黨份子之包圍,乃與本黨老同志意見扦格不入。凡遇李(大釗)陳(獨秀)介紹之青年(多爲SY、C Y、C P份子)來謁,汪即喜形於色,笑逐顏開,特別興奮。而本黨老同志來謁總理,汪反不願代爲接見,常要我出面接談。老同志專程訪汪,他又託詞拒絕,偶爾接見,又復大言炎炎,不得要領。使老同志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汪送客後,對來客多加譏諷辱罵,笑其無能。於是本黨一般忠貞同志,咸以汪氏得新忘舊,別有私圖,積憤難平,羣起攻擊,竟有結隊準備飽汪以老拳者,總理得知,召我到榻前說:「精衛原甚精幹,惜稍涉輕浮,目前來此客地,左右乏得力之人,暫囑其主持一切。務速轉告各同志,切不可對他發生誤會,如有輕舉妄動,將貽人笑柄。」我原對汪甚爲欽佩,近見其對人態度,缺乏誠意,認爲如果此人得志,將危及本黨之前途;惟以總理諄囑,乃向各同志婉勸,故局面稍形緩和。

到北京後,我除了按時指揮侍從室龐雜事務,與代表總理答訪重要來賓外,每晚輒陪同汪精衛赴東交民巷俄國大使館舉行會議,每次開會,皆由汪親自主持,鮑羅廷、加拉罕、李守常、瞿秋白等咸來參加,經常談至夜深一兩點鐘,始返旅社。因此我看出汪與彼等另有陰謀,不免憂心忡忡,常此下去,將來真不堪設想。當時一般老同志于右任、蔡元培、丁惟汾、吳稚暉、李石曾等在鐵獅子胡同行館整理總理遺囑,尚未察覺汪的用心,毫無防範。

9. 北京十萬民眾迎總理就醫,我躬護身旁

    十二月三十一日,總理由段祺瑞代表許世英、馮玉祥代表鹿鍾鱗、張之江,迎護入京,車抵北京前門車站時,各界列隊歡迎,人山人海,約計有十萬之眾,其中以青年學生與農工團體居多數,北京政府全體閣員吳光新(陸軍)、林建章(海軍〉,王九齡(教育)、葉恭綽(交通)、龔心湛(內務)、李思浩(財政)、章士釗(司法)、楊庶堪(農商),暨各大學校長、警察總監、警衛總司令、各省軍民兩長駐京代表、國民一二三軍驻京全體官兵、各民眾團體皆到站歡迎。羣情至爲熱烈。總理出月臺登汽車直抵北京飯店下榻。

    總理於臥房對門,闢侍從室一間,由我主持,來訪賓客,我先予接見,非關重要公務及經醫生許可,不得晉謁總理。每日來訪者,數以百計,我也不能一一延見,只好按其身份,指派人員,分別接見。凡重要賓客,總理常要我代表回拜,故甚爲忙碌。當時在侍從室服務者有李仙根、喻毓西、趙超、鄧彥華、黃惠龍、馬湘諸人,經爲分配,晝夜輪值。此外有秘書韋玉、謝无量、邵元冲、黄昌穀,另闢室辦公。孔祥熙及宋靄齡則各闢室一間,代表孫夫人招待女賓,及看護總理病體。

    一月四日,克利博士與諸醫生會議,斷定總理爲「肝臟癰瘍」,需飲礦泉水,後探知玉泉山之水最佳,我每日凌晨乘汽車往玉泉山汲取泉水,以供總理飲料,此雖瑣務,但恐遭人暗算,不得不躬任其事。當時正值隆冬,冰天雪地,寒氣襲人,蜷曲於破爛車中,手瘃足僵,至感痛苦。惟念總理一身繫民族之安危,只求回天有術,赴湯蹈火,亦復奚辭。

10. 馬素在英文報責難赤色恐怖,竟被開除黨籍

    初到北京之際,最使我痛心的一事,即馬素同志遭受開除黨籍的處分。馬同志篤信三民主義,服從總理命令,學識淵博,爲本黨國際問題專家,雅具民主習尚,長期居美,來往華盛頓、紐約之間,從事國民外交活動,每年返國至滬,購運古玩返美銷售,所獲利潤,悉充其在美爲本黨宣傳之用,極得旅美華僑之愛戴。

上年至滬,曾在滬江大學演講,對共黨略有責難,謂蘇聯代表來華,散播赤色恐怖之陰影,恐具有危害中國之意圖,中國並無階級闘爭之因素,若誤入歧途,不免陷民族於萬劫不復之境。英文《大陸報》載其全文,並稍加渲染,議論略涉激烈。鮑羅廷竟挾大陸報晉謁總理,大肆攻擊,總理見大陸報,自不便爲馬氏分辨,鮑又包圍汪精衛,並在總理面前,陳其聳聽危詞,乃密電粵中央黨部,開除馬素黨籍(按:馬素開除黨籍爲十四年三月二十六日)。我當時力爲斡旋無效。馬氏經此打擊,乃憤然脫離本黨,膺張作霖之厚聘,充其高級顧問。

 

11. 協和手術,肝癌未能全部割除,疑有隱情

    一月二十三日,克利博士診察時,發現總理眼球忽有黄暈,斷爲肝臟作膿,漸侵及他部,非施行手術不可。我問克利:「萬一開刀,總理體力不勝,將如何?」克利說;「只有聽憑上帝作主了。」我聽了潸然淚下,泣不可抑。二十六日,病勢益趨險惡,大家向總理請示是否施行手術,總理允許,乃由汪精衛召集本黨執行部,及到京之中央執行委員,假北京飯店五樓,開緊急會議,報告總理同意醫生施行手術,當經決議,即日下午三時,用擔架送總理入協和醫院,派我與黄惠龍、馬湘、趙超、李仙根、梅光培駐協和醫院,日夜輪班看護。我們在病房旁另闢三室,爲侍從人員辦公之用,並假地下客廳招待各省代表及各地同志。

    總理於入院後四日,實施手術,其時醫生特許孫夫人、馬湘、黄惠龍、戴恩賽、陳友仁與我入手術室看視。手術經過一小時,由克利、劉瑞恒兩醫生主持。開刀後,發現肝癌症已發膿,無法割治,恐施刀割去,立時殒命。只得將膿頭割去,立即縫合。劉瑞恒臨出手術室時告訴我:「病勢危殆,在二十四小時內,恐生不測。」我聽了心裹悲痛萬分,幸好總理回臥榻後,歷一晝夜,未見險狀。

    總理施行手術後,德醫彼亞曾對我說:「孫博士之病,若開割時,毅然將腐亂之癌割去,可延長生命三年。」我反問他:「當時你在場,何以不如此主張?」他說:「我是旁觀醫生,無此特權、不能堅持主張,有什麼辦法?」此事被衛護人員得知,引爲大憾,並疑劉瑞恒在北洋惡勢力包圍之下,或許受北洋軍閥賄買,故意不爲根治。我亦疑信參半,惟顧全大局,約束左右,不得以無稽之言,妄加傳播,招人譏評。

12. 段祺瑞執政至遲探病,總理不願晤面

    總理動手術的第二天,段執政(按:段祺瑞,1865-1936,安徽合肥人。皖系軍閥首領,北洋政府成三次組閣,並於1926-1928任臨時執政,有攝行總統之權)親來探病,逕行登樓,我立即出迎,延至天臺花園客廳小憩,並馬上命令衛士打電話請孔祥熙等來陪坐,我入報總理,詢問可否請段至榻前相見,總理未允,我遂以總理病重,無法見客爲辭,向段婉謝。

    總理入京之時、段未親至車站歡迎,寓北京飯店期間,亦未前來拜訪,至此知總理病勢沉重,始來探病,爲時已晚。總理憤執政府之一意孤行,自不願與其晤面。此實段傲慢於此,有以招致總理之不快。

13.改延中醫診治,總理謂:中醫不及西醫科學

    二月二日,總理精神更爲衰弱,李石曾請北京著名中醫陸仲安至院診視,惟總理信仰科學,並自習西醫,曾謂:「中醫無系統、不科學,只憑個人之聰明、經驗,盲目診斷,決不能醫好我的嚴重癌病。然中藥確有效驗,惜未能按科學方法,加以提煉製造,難以對症下藥,是一憾事。」李石曾秘密與我商量,總理雖不信中醫,尚信中藥,陸仲安謂總理需服參湯,似可一試。乃由李石曾每日自燉人參湯一壶,携至醫院,由我轉交孫夫人,俟總理須飲水時,即以參湯代替開水,連飲兩日,劇痛稍止。大家感於中藥已有小效,若改延中醫,或可有濟。遂一致以改延中醫爲請。總理則謂在醫院既由西醫診視,如暗服用中藥,是不以誠待人,堅主出院後,方可改服中藥。又過十多天,協和醫院宣佈束手無策,總理乃於二月十八日出院,至鐵獅子胡同顧(維鈞)宅靜養,改延陸仲安診治,初診兩日,頗見小效,繼則藥石無靈了。

孫中山彌畄之際。(油畫)

14. 彌留之際梁啟超問疾,竟出現大群烏鴉來襲

    總理遷入鐵獅子胡同行館後,有一特殊之異徵出現,即行館屋脊,日有烏鴉飛集,千百成羣,啼聲徹耳。自三月九日起,羣鴉飛集更眾,日達數萬隻,密佈天空,儼成張蓋。

   三月十一日,梁啟超來行館問疾,竟有烏鴉數千,猛撲梁氏,爭啄其項,梁氏遭此突然攻擊,不知所措,舉手狂揮,狀極狼狽。守門衛士,急舉槍擊一烏鴉堕地,羣鴉飛集益多,行館全爲遮黑,頓時不見天日。當時在行館同志,以梁氏爲總理平生政敵,其唆使北洋軍閥,破壞本黨,極盡官僚政客縱横捭闔之詭謀,至感憤慨。總理北上,梁氏並未迎謁。總理彌留之際,前來問疾,跡近揶揄,飛烏予以掊擊,殆非偶然,莫不稱快。並有少數同志,擬乘機加以譏侮,我出面力阻,適汪精衛從外歸來,遇梁氏於行館大門,我將他們導至客廳,略事寒喧,再護送梁氏出門,一場擾攘,乃告平息。

15. 總理不治於惡性肝癌,蘇聯搶時送來棺柩

    總理開刀後,我曾急電廣州,請孫哲生速來北京(哲生原隨總理北上,後總理臥病,特派其南下,赴廣東宣慰)。二月二十四日,哲生與汪精衛等均在榻前受遺囑,那兩天我正忙著全國各省區聯合會指導籌備各事,未得與聞。三月十二日晨,總理病篤,時作囈語,並呼「和平、奮闘、救中國!」至九時三十分,竟與世長辭。

    總理逝世後,本黨中央執行部,組織中山先生治喪委員會,以汪精衛爲主任委員,我負責護靈。當日下午將遺體送往協和醫院,醫院請解剖遺體,研究致死的真正原因。經治喪委員會決議可行。並派我與戴恩賽、梅光培、馬湘、李仙根在解剖室負責護視。第二天上午九時,協和醫院外科全體醫生齊集,實施解剖,肝已全部潰爛,膿頭蔓延其他各部,實爲惡性肝癌;乃繼續施行保存遺體手術,至十五日十時,手續完畢。遂舉行大殮。

    關於總理遺體之棺柩選材,治喪委員會計畫在美訂製銅棺,以期保持久遠,惟製運需時,乃決議先用香沙木棺大殮,俟銅棺運到後,再行更换。這時鮑羅廷及蘇聯大使加拉罕,自告奮勇,謂將由莫斯科趕製與安葬列寧同樣之棺柩,運送來華,以安總理之靈。治喪委員會當表示嘉納,惟向美訂製銅棺,亦未中輟。

    總理靈櫬移至中央公園社稷壇不久,蘇聯趕製之棺柩運到,加拉罕宣稱,此係最新式之佳製,並大事宣傳。經我與數同志加以檢查乃係用銻鋁皮製成,外漆白銀色,片片浮起,頗似魚鱗。我用指在上輕捺,即現裂痕,其不適用,一望便知,故摒置未用。

北洋政府執政段祺瑞。孫中山臨終不願見他。

16. 身後哀榮。公祭致哀十餘萬人送別西山

    總理遺體大殮時,在協和大禮堂舉行基督殯殮儀式,肅穆莊嚴。治喪委員會決定停靈地點在中央公園社稷壇,並通告三月十九日上午十一時,敬迎靈櫬。

    那天早晨,羣眾已經紛集協和醫院門外,至十時靈櫬出發,由本黨追隨日久同志二十四人分三組,前後舁挽。沿途民眾及青年護靈致哀者,約十餘萬人。靈襯所到之處,高呼口號,聲震遐邇。花圈輓聯,佈滿通衢。至十二時,靈櫬抵中央公園社稷壇大殿安放,擇日開弔。

    二十四日上午十時,舉行發喪,先家祭,然後來賓依次行禮。自是日起至四月一日止,各機關團體、各省代表、海外黨部、華僑、中外人士,前來公祭者,每日不下數萬人。執政府曾訂期公祭,屆時段執政並未親來,派內務總長龔心湛代表主祭,外交總長沈瑞麟、交通總長葉恭綽等陪祭。本黨同志咸以段氏不親來致祭,深致不滿,尤以李烈鈞同志,憤慨最甚,嚴詞追詢段祺瑞不能親來之原因,段之代表,諉稱段因足疾無法著靴,不能親身參加。其實北洋軍閥作風,怕致祭時遭民眾之侮辱,故畏葸不來。

    四月二日,護送靈襯至西山停厝,上午十一時,由于右任等八人,將總理靈櫬舁至中央公園大門,駕上靈輀,移往西山,是日參加執紼者十餘萬人,民眾扶老携幼,羅列於天安門至西直門,以迄燕京大學途中;尤以青年學生、軍人及工人爲多,途爲之塞。下午四時,靈輀抵西山碧雲寺,奉安靈櫬於石塔內。

17. 孫夫人等遵照遺命赴南京紫金山覓得靈地

    治喪事務告一段落後,乃遵照遺命在南京紫金山選覓靈地。由孫夫人、孫哲生、林森與我等赴南京,分訪蘇皖赣浙閩五省聯軍總司令孫傳芳及江蘇省長陳陶遺,商洽選覓靈地事宜。孫、陳兩氏,均允協助。一日,由江蘇實業廳長及金陵關監督廖恩燾陪同出太平門,登天寶城,途遇風雨,雷電交作,孫夫人及隨從人員不能前進,乃折返。我與孫哲生、林焕庭三人,向紫金山極峯攀援而上,縱觀八方,詳察默相,發現明孝陵附近,地形甚佳。即繞道下小茅山,途中又遇大雨,羊腸小道,無處躲避,全身濕透。下午二時到福寿寺,託寺僧備麵數碗,並與傳燈和尚閒談附近形勝。他說:「據先代老僧相告,小茅山之陽,有一陰穴,將爲最偉大人物之佳城,葬此勝地者之豐功偉烈,較諸明太祖,高出萬倍。」我等聽了,私衷甚慰。

第二天再引導孫夫人等至小茅山察勘陵址。並將傳燈之言轉告孫夫人,夫人則言不可迷信風水,只以選擇高亢之地爲宜。陵墓方向位置既經勘定,在明孝陵附近,經四方城至靈谷寺一帶,廣袤數千畝。詢係南京興農會之地產,興農會負責人仇來之(遜清翰林)自願以全部貢獻爲中山先生陵園地址。並繕具贈約,簽字奉獻。

    我們將陵墓選好之後,電廣東中央黨部與胡代帥漢民(按:民國十三年十一月四日,孫總理決定北上,令胡漢民留守廣州代行大元帥職權。民國十四年三月十二日總理逝世。十三日廣州大元帥府會議,裁大元帥職,解除胡漢民代帥職務未果。三月二十一日,胡漢民(代理大元帥)、揚希閔、譚延闓、許崇智、劉震寰、程潛、伍朝樞、古應芬宣言在合法政府未成立前,仍賡續成規。六月十五日,改組大元帥府爲國民政府。七月一日,國民政府成立,汪兆銘、胡漢民、譚延闓、許崇智、林森爲常務委員,汪兆銘爲主席)。即在上海組織孫中山先生葬事籌備處,推定孫哲生、林森、吳稚暉、宋慶齡、葉楚傖、林焕庭爲籌備委員,楊杏佛爲秘書,我爲總監工,並聘呂彥直爲總工程師。設辦事處於上海法租界環龍路四十四號。陵墓奠基典禮,中央黨部派鄧澤如爲特使,自粤前來主持。及北伐告成,乃於民國十八年六月一日,將總理遺體移葬於此,世稱「中山陵」

 

(原載《傳記文學》編輯部口述記錄,內文標題本網擬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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