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華的中共情意結
作者: 桑 普

台灣舞台

更新於︰2011-09-06 Print Friendly and PDF

● 司徒華從共產黨沒有接納他而耿耿於懷,最後昇華成為人民的不幸討回公道。但是晚年思維紊亂,反對五區公投,令人嘆息。

七月中,司徒華回憶錄《大江東去》出版。以這本回憶錄所述史實為據,依司徒華一生的際遇和心態,可分成四個時段。

  一、從憧憬中共到橫遭擯棄(1947─1967);二、從自立自強到若即若離(1968─1988);三、從省悟共禍到爭取民主(1989─2008);四、從妥協收場到大江東去(2009─2011)。

心態若即若離,行為藕斷絲連

  綜觀司徒華四個階段的人生歷程,兩道問題揮之不去。一、他終生一直都很希望加入共產黨嗎?二、他對共產黨當年擯棄他,是否一直耿耿於懷?這兩道問題不同但相關。

  從回憶錄可知,司徒華在青年時代非常渴望追隨共產黨,深信中共將會帶領中國走向光明未來。五一年,他賦詩一首:「共泛激流不共舟,相思兩地競風流,紅旗插到爐峰日,慷慨同溫少小遊。」唱紅歌,搖紅旗,為了黨,他付出他的青春,擴大地下黨組織,滲進香港英文中學(灰校)。五八年初,學友社奪權事發。許多灰線同志退出學友社,但司徒華堅持留下。六零年,領導歐陽成潮突然把司徒華調到《兒童報》當編輯,讓他保留共青團員虛名而投閑置散,消磨精力。六六年,越等越怨的司徒華「惶恐不安」。他主動找歐陽成潮理論:「我現在已經三十五歲,今後的組織生活應該怎樣呢?」他在回憶錄明確表示,他當時的意思是,希望有人介紹他加入共產黨。然而,歐陽成潮當面愚弄他。他受不了,找上港澳工委常委孟秋江,親赴澳門哭訴冤情。孟秋江贊同申訴,希望他留在組織,並建議他到海外活動。然而,孟秋江翌年遭文革批鬥,在上海跳樓自殺身亡。線也就這樣斷了,《兒童報》也結束了。這讓司徒華深深體會到,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才是中共的硬道理。

  在第二階段,他孤身上路,但有以下想法:「我和中共斷絕了組織上的關係,但我仍未採取決裂的態度,心中還是對中共有一些期望。有時,一些中共人士仍會私下找我,瞭解我對一些社會問題的看法,我亦不吝提出見解。甚至在一九八五年,我首次參加立法局教育界功能組別選舉時,也私下跟新華社方面打招呼,聽取他們的看法,回應是支持我參選。」這些在在顯示出:心態上他與中共若即若離,行為上他與中共藕斷絲連。八四年底,新華社社長許家屯請托副總編輯林風到他家中,邀請他入黨,他說:「除非許家屯能夠將我許多的歷史問題解釋清楚,我才會考慮。我入甚麼黨?你都沒有解釋以前為什麼甩掉我。你先解釋這個問題我才回覆你。」司徒華力求婉轉,從《陳雲文選》第一卷抄錄一段文字,托林風轉交許家屯:「依據黨內小黨外大的原則,大多數進步的中上層分子應該暫時只作黨外共產主義者而不必入黨」。他在回憶錄中解釋說:「一些人過往和中共是有組織關係的,現在退出了,反而更方便開展工作」。儘管許家屯沒有再跟他提及入黨之事,但司徒華自覺許家屯對他有厚望,如能聽話,可當行政長官,成為香港李光耀(最近被許家屯否認)。司徒華不再聽從黨的指揮,但殘存怨氣,希望抹掉黑材料,做個「黨外共產主義者」,對前途感到樂觀。

  說到這裡,談談上面第一個問題,筆者認為他並非一直都希望入黨。經過六七年的斷線後,他自知入黨的可能性等於零。他孤身走我路,十年後羽翼漸豐,但只希望做個「黨外共產主義者」。他所要求的,是共產黨跟他解釋清楚,不再是一紙黨員證。

八成擇善,九成固執,十足不惑

  對於第二個問題,從回憶錄整體論述看來,司徒華一直對共產黨當年擯棄他耿耿於懷。他在第一和第二階段,自不待言。到了第三階段,他發現自己不再稀罕當甚麼「黨外共產主義者」了。六四事件讓司徒華對中共本質大徹大悟:絕對權力,權力第一;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是歷史上最大騙局;鬥爭哲學和權力鬥爭是共產黨的胎毒,並非奪取政權後蛻變而生;真正的愛國不是愛政黨、愛政權、愛領袖,而是愛人民、愛文化、愛土地。他成為爭取民主、平反六四的真正鬥士。他固然希望中共跟他道歉,但他更希望中共為屠殺六四平民而跟人民道歉。這是他個人對共產黨的心態的大幅昇華。小我和大我兩種渴望糾纏,但解開心結遙遙無期。

  在此,必須澄清。司徒華渴望平反自己冤案,不能跟中國人民被中共陷害而要求平反冤假錯案混為一談。二者完全不同。入黨與否,畢竟是你情我願的事。搞學友社,辦兒童報,服從黨指揮,是他的選擇。中共從來都沒有保證過司徒華的努力會讓他取得他想要的回報。如果司徒華至死還是堅持自己怨恨有理,那跟洪秀全的心態就沒有本質區別了。世無完人,華叔也不例外。筆者曾說過,司徒華八成擇善,九成固執,十足不惑,難能可貴。更希望民主人士面對現實,透徹瞭解,引為借鑒。

  畢竟,這本回憶錄對從政者帶來三大啟示。

  一、要瞭解一個人言行的目的和動機,絕不能以當時主流輿論的評價作為唯一判斷標準,而必須透徹掌握其人一生的真實歷程。

  二、如果當年歐陽成潮沒有排擠司徒華,或者孟秋江沒有自殺,批准他正式入黨,那麼六七年暴動時,司徒華會否成為楊光之流?如果他入黨後沉得住氣,他會否成為今天民建聯的話事人?人生多巧合,英雄奴才差一線。

  三、司徒華提示民主派防範中共滲透搞局的重要性。學友社當年的教訓,給司徒華帶來極大震撼。他深刻瞭解共產黨的卑鄙技倆,明訂教協組織架構和選舉制度,必須由三十九人組成一整條隊伍競選,只選隊伍,不選個人,從而避免共產黨逐人滲透擊破。同時,他很注意教協成員不宜脫產,避免成員被中共利誘收買。他活用共產黨伎倆,防範共產黨陰謀滲透教協、支聯會等組織。司徒華的堅持力行,正是目前香港民主政團所缺乏的。

反五區公投,自相矛盾思維亂

  最後,司徒華從人生第三階段到第四階段的演變。當一個人久鬥而未成功時,很可能出現各種不自知的疲態。當疲態累積,年紀漸老,人生早年許多結了痂的傷痕很可能再度破裂淌血,痛苦回憶又會湧上心頭,繼續耿耿於懷。只要這時,當年的竊賊走出來幫你止血治病,沒有道歉,沒有說話,你或許就會對竊賊由衷感恩。當你睏倦已極,只要竊賊送你一份失竊物的翻版貨,答應會改天退還全部賊贓,同時讚美你夠義氣,你的心很可能就會軟下來。從○九年到逝世,司徒華是否走過這段心路,有待史實驗證,也有待讀者自行判斷。

  綜觀回憶錄,司徒華對於為何改變態度而反對五區公投運動、為何在最後一刻表態支持港府鳥籠政改方案,始終沒有給出令人滿意的答案。他說的理由只是這樣:「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察覺到社民連的目的,是想搶奪民主派領導地位」,「民主黨不應被社民連搶佔道德高地,所以在十一月底,我已公開反對公投」。不過,在民主社會中,民主政黨互相競爭是家常便飯,不值得氣憤,更不涉及誰領導誰的問題。說到底,他怎樣解釋民主黨如何、何時領導過民主派?而這種所謂領導地位又是如何、何時被社民連搶奪?民主黨如何、何時佔領道德高地?而這塊所謂道德高地又是如何、何時被社民連搶佔?司徒華根本無法解釋清楚。這也不能用「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一筆帶過。李柱銘曾經說過:民主第一,民主黨第二。筆者不擬猜測他是否用此話來傳達某種訊息給司徒華。但是當筆者讀完回憶錄第三十八章後,筆者認為司徒華正是把民主黨排第一,把民主排第二,不然他不會寫出以下的話:很多人「會繼續支持民主黨。民主黨在泛民力量中,重新掌握領導地位,帶領民主改革,走向終極普選。」

  司徒華的思維和論述能力也出現質變。他說爭取民主的人「不可以用人民力量逼政府投降」,但他卻在回憶錄中讚揚○三年五十萬港人上街反對惡法,「公民力量得以壯大」,「冀以不斷壯大的公民力量,為迎接民主香港和民主中國的到來」。這不是自相矛盾嗎?他說「六四事件對我的衝擊很大,對李柱銘亦然,徹底知道對中共不可以有任何幻想」,但在數頁前他才寫道「透過理性對話,本著原則跟中央與政府談判」,「對話從來都是理性解決問題的重要方式」。這不正是跟他自稱沒有希望的政權「理性對話」嗎?他反對社民連塑造自己是個有實力的人,強調「我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筆鋒一轉,他就提及在二零一零年六月初,何俊仁就向他「匯報」了五月二十四日民主黨與中聯辦官員的破冰會,然後他「特意叫何俊仁嘗試約晤曾蔭權,提出我的看法。我還思考將來超級區議會選舉,設想民主黨和民主派同路人如何取得有利形勢,並將計畫和看法,給何俊仁、劉慧卿、張文光等人參考」。這不是明顯前後矛盾嗎?

  說到底,司徒華在其人生第二和第三階段的表現,相當值得尊敬,教協、支聯會和民主黨茁壯成長。然而,如果我們翻開他鮮為人知的第一階段人生來透析他的曲折心路,那麼他被中共組織擯棄所產生的迷惑和懊悔,正是貫穿他人生四個階段的主軸,至死未全釋懷。他在第四階段所出現的奮鬥疲態、紊亂思維、本位主義,以及由他支持通過的鳥籠政改方案所產生的惡劣影響,更讓筆者歎息不已。

  但願華叔在天之靈好好安息。但願民主同道在國境之南好好奮鬥。

(桑普:政治評論人)二○一一年八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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