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七二九,開天窗!
作者: 沙葉新

中國崛起透視

更新於︰2011-09-07 Print Friendly and PDF

● 報紙開天窗是百年難遇的壯烈新聞。溫州慘案頭七日中國竟有百餘家報紙天窗大開,這世界文明史罕見的壯舉,象徵中國人的覺醒、反抗和必勝的信心。


●沙葉新的戲劇《江青和她的丈夫們》去冬在香港西環文娛中心劇場演出。沙葉新在演出前的演講會上。(本刊資料)

七月二十九日和其他日子相比並不特別,在數千年的中外歷史上,這一天好像並沒有誕生過甚麼特別偉大的人物,好像也沒有發生過甚麼特別重大的事件。

  史上有載中國古代和當代的兩個七月二十九日,隨手錄之:一、公元前二四三年的七月二十九日,秦國爆發蝗禍,天下大疫,是為重災;二、一九八四年的七月二十九日,許海峰為中國奪得第一枚奧運金牌,賽場升起中國國旗,是為大喜。可其他國家也曾有過類似的可哀可賀之事,亦舉兩例:一、公元二三八年的七月二十九日,羅馬帝國皇帝去世,舉國哀慟;二、一九八一年的七月二十九日,英國的威爾斯親王與黛安娜舉行婚禮,萬民祝賀。數千年來,世界各國每年的七月二十九日加起來成千上萬,其中雖有可歌可泣之日,雖有值得紀念之時,但還真沒找到有哪一個七月二十九日深遠地改變了世界發展的進程,或者對本國產生了翻天覆地的影響。災難過後,升旗完畢,皇帝死去,親王婚成,隨即一如舊觀,生活仍然照常;就像一片樹葉飄落池潭,濺起些許漣漪,很快也就恢復平靜。七月二十九日,遠不如其他日子:不如孔子生日的九月二十八日(開創了博大精深的儒家學說)、不如耶穌誕辰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建立世界三大宗教之一)、不如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的九月一日(改變全球的政治格局)、不如辛亥革命發難的十月十日(結束中國的千年帝制)......等等日子來得氣貫長虹,驚天動地,這都是劃時代的一天。

慘案頭七中宣部下催命金牌

  但是今年的七月二十九日,對於「口誅筆伐」的新中國來說,對於官方喉舌的新華社來說,對於頭戴金箍的新聞界來說,對於風起雲湧的新媒體來說,有了例外,不同一般,成了石破天驚、馳魂奪魄的一天!

  在此以前的一周,即七月二十三日,溫州發生了高鐵撞車的重大事故,據官方報導死四十人,傷二百餘人。雖然人們不相信官方發佈的數字,但畢竟是本國大難,仍然舉國震驚,萬民哀痛。事故的第二天,中宣部一如舊貫,嚴下禁令,命各媒體降溫,叫各網站封口,不派記者採訪,不做反思報導,只轉發鐵道部的「我信」消息,只聽命中宣部的宣傳指令。以後幾日中宣部依然如故,連續發文發話,規定:事故原因不准挖掘,死亡數字悉聽官媒;還指令:多報獻血感人事跡,要把影響降到最低。

  此令一下,如驚雷炸地,硝煙彌漫,囂塵蔽天,一片混亂。某些甘當喉舌的媒體,習慣地執行禁令;另些秉持操守的媒體,無奈地強壓怒火;但也有一些媒體突破禁令,勇敢地照常調查。於是很少有過的在中宣部和各媒體之間極為緊張的抗爭開始了。數日間兩者相互攻防,各有進退,如同拉鋸,類似拔河,終於在悄然無聲卻力敵勢均的博弈中共同走進了七月二十九日這個引爆的日子。

  須知七月二十九日是「頭七」,死者回魂,重返陽界,親人祭悼,寄托哀思。死者為大是中國傳統;頭七寄哀為千年風俗。所以素為民間所重,更為喪家所重。

  此前,各家報紙在受到中宣部不同的壓制之後,或遭了讀者罵,或挨了領導批,或壓了一肚火,或憋了一口氣,各有各的不滿和冤屈,也各有各的謀略和算計。有的媒體,引而不發,靜觀其變,看風使舵,早就做好可進可退的兩手準備;有的報紙特地組織了十多個版面,藏料於手,隱忍待發,就盼頭七這一日,萬箭齊射直穿靶心。孰料半夜時分,中宣部急急如敕令,羽檄飛馳全國各報,再次下達催命金牌:

   「鑒於七月二十三日甬溫線特別重大鐵路交通事故,境內外輿情趨於複雜,各地方媒體包括子報子刊及所屬新聞網站對事故相關報導要迅速降溫,除正面報導和權威部門發佈的動態消息外,不再做任何報導,不發任何評論。」

  媒體人忍無可忍,中宣部期在必殺,雙方都在摩拳擦掌,衝突勢必難免,一觸即發。

追殺溫總理,欲逼溫投降

  禁令發出的前一日,溫總理在高鐵追尾現場召開記者會,提出要「公開透明」「使群眾得到真相」。而中宣部的禁令竟然在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追殺過來,一如此次的高鐵的追尾,從背後撲向溫總理。明眼人不用細想便知這是中宣部對溫總理的公開挑戰,背後捅刀!禁令中的所謂「迅速降溫」,既是「降調查真相之溫」,更是降溫總理之「溫」,使得溫總理「公開透明得到真相」的承諾落空,落一個空言無信的罵名,以此與「溫」進行政治角力,達到降「溫」、進而降(xiang)「溫」(逼溫投降)的目的。

  他們這個企圖由來已久,近來更加甚囂塵上,這絕非妄測。他們那幫人不顧民眾死活,放棄救災救人,專注於權力之爭,沉湎於政治之鬥。而且慣常使用拆檯腳、使絆子這種政治手腕,來對付政敵甚至好人,極為卑劣,極為陰損。他們太熟悉、太擅長這一套了!最可氣、最虛偽的是他們居然還說甚麼「大難面前有大愛」,他們自己何時有過大愛?他們有甚麼資格和臉皮說大愛?他們捐過一分錢嗎?他們獻過一滴血嗎?他們去救過人嗎?他們去扶過傷嗎?他們在這次七二三事件中的種種表現,如掩埋車頭,毀屍滅跡,草草結束救援,匆匆恢復通車......哪一點是愛?他們連一點人性都沒有,何來愛?他們的血是冷的,心是冰的!他們只愛權,只愛利,只愛貪,只愛腐,只愛他們肮髒糜爛的自己!

  中宣部官員和他們的主子「立場蠢」們,在發出禁令時,一定是打的如意算盤,因為數十年來,有哪家媒體,有哪位主編,有哪個記者,有哪個編輯,敢對抗?不投降?他們料定這次也必然如此,所有媒體一定會俯首聽命,撤掉原有版面,另登「感人文章」。

  媒體人大概也沒料到,當他們在接到禁令時,竟然沒有聽命於中宣部和「立場蠢」,而只聽命自己,聽命於自己的熱血、自己的硬骨、自己的良知、自己的憤怒;從而拍案跳起,卻大聲地說「他媽的」了!這讓人聽了,真他媽的好痛快、好可愛!

千百記者編輯忍痛撤稿拆版

  禁令下達時,媒體人不得不撤版,《中國經營報》有八個版面被迫臨時換稿,《新京報》撤下了A15版、A16版等多個相關版面,浙江的《錢江晚報》撤下了兩版多篇文章;西安《華商報》撤下了三個版......

  可是夜班編輯們又把撤掉的內容轉移陣地,發向微博,如:《錢江晚報》的《停下一分鐘》、《新京報》的《我們都是倖存者》、《青年時報》的《送親人祭亡靈祈福未來》、《經濟觀察報》的《伊伊,等你長大的時候》、《錢經周刊》的《痛》等等。

  與此同時,各報的媒體人還紛紛在微博上表示了自己的百般無奈、萬般憤慨:

  廣州報社某資深編輯感慨萬端:「今夜,百家報紙在撤版,千位記者被斃稿;中國,萬個遊魂無處安放,億個真相正在破碎。這個國家,無數隻惡棍的手,在羞辱著你。」

  《新京報》的一位資深編輯切齒腐心:「一分鐘前接到消息,我的版最終也沒堅持到與讀者見面,新京報堅持又堅持、妥協又妥協之後,僅存的四個版也被和諧。長歌當哭,沒辦法,我們要為二千多新京報員工的飯碗考慮。貼版,以示紀念,注意標題。」

  《北京新聞》某攝影記者奈何不得:「今晚的扼殺氣憤卻又無奈,不得不從。在中國,一切媒體都是黨報,一切新聞人都是臭不要臉,一切遇難者都是我們自己。」

  《錢江晚報》的某編輯鞠躬禮讚:「這是讀者們永遠也不可能在報攤上、信箱中、網絡裡能看到的明天的錢江晚報。感謝為這幾個版面付出心血的同事們!向你們致敬!」

  媒體人阿丁竭誠呼籲:「媒體老總們,請在此刻積蓄勇氣、喚醒良知、拒絕附逆、幹掉猥瑣、放行真相;禁令是用來突破的,不是用來奴才聽令的,繩索是用來掙脫的,不是拿來自縛手腳的,這一回能不能站著把新聞做了?」

全國百多家報紙都天窗大亮

  所有這些也許都在意料之中,但讓中宣部和媒體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很多報刊在撤版處,大膽亮起天窗,或變相開了天窗。最突出的是某家的《評論周刊》在B2版開了個大大的、亮亮的天窗,只在天窗左上角印了「說謊會長鼻子」六個字,令人深思和遐想。

  最為難得的是在很少會出格的上海新聞界,居然也有兩家報紙《青年報》和《東方早報》打開天窗,以至當天的《青年報》極為走俏,銷售一空。此外《新快報》、《新京報》、《南方周末》、《廈門晚報》、《齊魯晚報》、《溫州都市報》、《三湘都市報》......等等全國各地的一百多家報紙都天窗大亮。

  這是一場無人策劃、無人領導、熱血指使、良知所致的遭遇戰!

  報紙開天窗,歷來都是超常的示威,是突發的反抗,是天雷的驚炸,是地火的迸發,是任何一家報紙幾十年都難得發生的新聞中最壯烈新聞,是號外中最驚人的號外。在上一世紀中,中國的新聞界只有兩次影響最大的天窗,一是一九四一年一月十八日,重慶《新華日報》為突破國民黨對「皖南事變」消息的封鎖,在頭版留白,發表周恩來親筆書寫的十二個大字:「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二是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一日,香港的黨報《文匯報》為抗議京都對學運的鎮壓,在頭版社論處開了醒目的天窗,痛心疾首地書寫了四個大字:「痛心疾首」。

  本世紀過去的十年,中國報紙,不論大陸、香港、澳門,即便台灣,所有的報紙都沒開過天窗,而今年的七月二十九日是第一次,這一次竟然是在大陸!而且天窗開得如此之多,一百多家報紙集體同時開天窗,更是世界新聞史上史無前例的第一次!

 七二九開天窗:歷史的豐碑

  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一日香港《文匯報》開了天窗之後,第二天香港就爆發了一百萬人的游行,聲援學運震動華夏。這一次七二九的一百多扇天窗,聲勢更為壯觀,意義更為重大。它是陳勝吳廣揭起的第一根竿,它是柏林牆上倒下的第一塊磚,它的意義和影響怎麼估計都不為過。今後它必將在世界新聞史上大書特書,必將在中國媒體人心中豎起豐碑。現今和以後的人們都將牢記,這個七月二十九日是反叛的日子,是起義的一天,是革命的紀念日,是勝利的起跑線!

  一百年前,清政府將民辦的川漢、粵漢鐵路收歸國有,引發了聲勢浩大的「保路運動」。四川、湖南、湖北、廣東等省,示威遊行、罷工罷市,並組織二十萬人的保路同志軍,武裝起義,因而直接導致了辛亥革命的爆發和清王朝的滅亡。

  一百年後的七二九事端仍然在鐵路,使得歷史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它的後果會是甚麼呢?今天的當政者難道不驚悸、不深思嗎?

  我想,中國的媒體人,一定知道他們的美國同行彼得.詹寧斯,他是美國廣播公司(ABC)新聞主播和駐外記者。詹寧斯一生採訪過許多重大事件,柏林牆的建立、越戰、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冷戰結束,以及美國九一一他都有現場見證。尤其九一一時,他連續轉播六十小時,創下ABC的歷史紀錄。他是美國的三大主播之一,他的採訪足跡踏遍全球,他是重大新聞的代名詞,是具有世界聲譽的媒體人。他的業務技能,他的職業操守,他的求真精神,他的務實品格,堪為楷模。我之所以提起他,是因為他生於一九三八年的七月二十九日,他的誕生,開闢了新聞的新天地。我希望二○一一年的七月二十九日,不但能開闢中國新聞的新天地,還能夠創造中國未來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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