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齊白石一幅為蔣介石祝壽的鉅製，以四億天價成交，卻查不到此畫的出處，更有行家斥為贗品炒作，是一種權力崇拜的媚俗，並對社會有不良的誤導。

●齊白石（1864-1957）這幅266×100cm的《松柏高立圖》1946年，在中國
嘉德今年春拍中以42,550萬人民幣天價成交。異議很多。（雅昌藝術網）

美國有一個電視節目，每週一晚間播出，是很多家庭的最愛。內容是拍賣品估價。無數家庭的收藏、古董，無論久遠、大小，都可估價，然後找拍賣。美國許多中小城市都有不止一家的古董店，琳琅滿目，不乏珍奇古玩。

　　這既是一種文化傳承，也是市場經濟慣常的交易，充滿資本主義趣味。中國古來亦有收藏之風，共產黨來了，以貧為貴，到了文革，紅衛兵掃四舊，有如蠻牛闖進瓷器店，倖存者也被搶奪充公，一片荒涼。進入走資時代，收藏拍賣死灰復燃，那是勢在必然。然而，拍賣行之熱門成風，還是六四之後的事，從尋回圓明園的獸首到古代字畫，乃至紅色系列，都變成待價而沽的寶貝。國際大行蘇富比、佳士得進入中國叫賣，北京上海廣州疾起跟進，肥水不流外人田。藝術家多了一個出路，中產、大款們也多了一個銷金窟和資金保險櫃。

吳冠中范曾經久不衰於拍場

　　其中姣姣者是「中國嘉德國際拍賣公司」。一九九三年成立，由王雁南（趙紫陽女公子）領軍，已舉行了三百場拍賣會，拍品二十萬件，從皇帝的手跡，明清古畫到當代名家的字畫以及瓷器、家俱、郵票、玉器珠寶、鐘錶無所不拍。在藝術品拍賣行中，嘉德現已名列世界第五大行，佔全球拍賣金額的百分之十四。

　　縱觀嘉德近年的拍賣紀錄，中國書畫乃是其主要的成就，包括古代加近現代名家大師的中國畫與油畫。嘉德除春拍與秋拍外，還舉辦「嘉德四季」，第二十七期剛於九月二十日收官，成交額達六億八千萬元。中國媒體聲稱中國藝術品已進入「億元時代」。

　　無疑，中國經濟的多金發展為當下藝術品拍賣的榮景鋪下道路。六十年代少數國畫家在香港拍賣價，高不過一幅二十萬元，現在成交價已高出數十近百倍。嘉德今年五月春拍的「四君子」專場──齊白石、徐悲鴻、黃賓虹、張大千，仍是拍場的天之驕子。一九四九年後在大陸崛起的一批畫家黃冑、吳冠中、范曾、石魯、李可染、陳逸飛則是畫場的新貴。這批畫家中，健在者以范曾艷壓群芳，他的寫意人物及別具一格的書法，經過二十年的大浪淘沙，佔穩了拍賣場的高價位，當屬當代中國畫突出的奇景。西畫方面則首推吳冠中，風格無與倫比，他將現代派要素與國畫筆墨相融合，釀出獨特的又洋又土的意境，無人可及，國內外通吃。吳范二君作品多產而經久不衰。

●廣州畫家陳衍寧1972的《毛主席視察廣東農村》，2005年嘉德秋拍中，
以1,012萬元成交。創文革作品的拍賣最高紀錄。（本刊資料）

這張《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畫，成為文革的聖畫，印了九億多張，創獨裁宣傳畫空前絕後的記錄。後毛本人表示不滿，說我去安源根本不是穿長袍，而被淡出。

兩幅崇毛油畫創拍賣大躍進

　　當然，中國拍賣場的爭議也隨之而生。毛時代大量的藝術品，帶有強烈的個人崇拜及一黨獨霸色彩，都作為宣傳畫掃進了垃圾堆，留下來可以進入拍賣會的，皆以其一定的藝術價值而取勝，自然也與中國至今崇毛的大氣候有關。《毛主席去安源》《毛主席視察廣東農村》這掀起拍價十年大躍進的兩畫，可為標誌。前者在文革中定為樣板畫，不僅歪曲歷史，而且影響惡劣，但在一九九五年嘉德秋拍上，以六百零五萬成交，成為中國油畫最高價紀錄，且保持十年。其藝術成就無非是渲染一層西方宗教畫式的神秘感。情節則令毛本人也不滿意。

　　後者是廣東青年畫家陳衍寧創作於一九七二年文革中的得獎作品。二○○五年十一月的嘉德秋拍中，竟以一千零十二萬的天價，又一次創中國油畫國內拍賣最高紀錄。這張畫和「去安源」比較，在技法上確實有突破意義，構圖、人物形象沒有那樣概念化、公式化，色彩、造型比較生動，有真實感。但是，仍然是一個造神運動的紀念品，只是沒有如「去安源」那樣明顯塑造一個高高在上的神一般的領袖，而是以寫實手法拔高形象。它凸顯的敗筆是將毛的身高誇張成「高人一頭」，不脫文革中提倡以「高大全」標準創造革命英雄的巢臼。

●上海畫家陳逸飛（1946-2005）1994年的油畫《山地風》188×255cm
在今年嘉德春拍中以8,165萬元成交。令人驚嘆。（網上照片）

　　如果放在歷史層面剖析，此畫以一九五八年毛視察廣州郊區農村為題材，那正是毛發動大躍進的時候，毛的農村政策，從土改、合作化、公社化到大飢荒，害死的是數千萬農民，而不是「階級敵人」。然而，這張畫復製的歷史是陽光、春風、笑臉、綠油油的稻田......那正是毛派今日在中國興風作浪的迷幻。

　　行內人士都說：今天中國變了。人們富了，有錢了，他們不會去品味過去的血淚，不談政治，只要欣賞美，只要賞心悅目。誰會收藏描寫屍骨如山，餓殍千里的作品？

齊白石四億二天價大畫惹爭議

　　沒錯，描寫歷史真實的作品現在沒有市場，也就沒有人去畫，畫了也不能發表，不能上市拍賣──這是另一個話題。讓我們來看一看另一個作品創造的奇蹟。

　　齊白石是中國二十世紀公認的國寶級大師。他從中國傳統文人畫，那僵硬的山水格式中，脫穎而出，一手絕招的雅俗共賞的花鳥蟲草，鮮活可愛。他一九五七年已去世，迄今高居中國畫拍賣的第一把交椅。據報導僅二○一○年，他的畫在國內外市場的成交額高達三億四千萬美元，僅次於畢加索。

　　今年嘉德春拍，他的一幅國畫《松柏高立圖》配上「篆書四言聯」，以八千八百萬起價，經五十次競投，最後以四億二千五百五十萬元人民幣，由一位不知名的買家竟得！

　　隨後，大陸媒體瘋狂炒作，為中國畫的超天價成就震撼不已。但是盛名之下，謗亦隨之。多人指出其可疑之處，甚至有人指摘該畫為「贗品」，包括作者落款年份與作者年齡不符而畫與字聯不是原配等「硬傷」。

　　齊白石生於一八六四年，此畫作於一九四六年，應是八十二歲，落款卻是八十六歲。按照拍賣行規，作品本身的問題，包括真偽、瑕疵等等拍賣行概不負責，因為拍賣前有充分的機會給競投者品賞、鑑定。沒有人強迫你買。

祝壽大畫來歷竟然查不到出處

　　一張畫，一旦成交，就如任何買賣一樣，不可反悔，這是市場法則，毋庸置疑。但齊白石這幅畫還有更大的不同凡響。此畫資料顯示，是齊白石為蔣介石六十大壽而作──那是一九四六年十月，齊白石南下金陵，在蔣之大壽前舉行畫展，並接受中宣部長張道藩之拜師，蔣特地接見齊白石與溥心畬兩位藝術大師，邀為國大代表，齊謝辭國大，但獻此大畫，以表賀忱──這是當時的大新聞，於齊氏個人亦是大事，因為齊之畫幅，一般長約一百公分，超過一米者極少，此圖竟高達二米六六。

　　令人詫異的是，齊白石作為中國和東方藝術的一代宗師，辭世半世紀，研究齊人齊畫者繁多，包括鉅細無遺的年譜、全傳（胡適亦有參與），迄至此次拍賣，竟無一人提到一九四六年向蔣獻畫祝壽之事！

　　此外，有評論家指出，蔣介石遺物、文件、日記之類管理極為嚴格，此齊白石之獻畫，豈能輕易流失民間？蔣家後裔誰敢如此膽大妄為？據悉，齊白石一九五七年逝世後，台灣亦有隆重悼念活動，蔣家人參與拜祭。這不由人想到此畫的題詩：

　　松枝垂蔭芊芊草，柏樹高拿淡淡雲，
　　天日晴明風景好，呼鷹圍獵八千春。

　　在眾多評介此畫天價拍賣的文字中，竟也無人銓釋這首絕句，莫非迴避詩中含有頌蔣反共之意？須知當年正是抗戰勝利，蔣介石威望如日中天，而內戰危在旦夕，「呼鷹圍獵」何所指？眾人無語，只強調「人生長壽，天下太平」的和平願望，是否也在為尊者諱？抑或為了某種對台統戰的需要？

　　如前述，作品的真偽拍賣行不負責任，但對於這樣一幅超級高價的大作，藝術界、文化界有責任研究審議其真實的價值，委托人劉益謙是加州華人，他應該有所交待。

　　為畫家徐唯辛推崇的藝評家程美信對此畫的評論是令人沉思的。他說，書畫作品沾有帝王氣便意義非凡，價值倍增，這是中國極為媚俗的權力崇拜陋習。今天，官員字畫滿天飛，名人書畫成了權力交易和行賄洗錢的流通籌碼。他認為，齊畫的天價對社會「釋放出的強大誤導信號」，不能視而不見。「藝術不能依附帝王權貴和政治運氣進入歷史和天價」。

　　在嘉德拍賣的千萬級繪畫中，筆者倒是比較欣賞陳逸飛的《山地風》，此畫描繪一群藏人迎風前行，氣氛凝練莊重，造型準確而富有毫不誇張的美感，油畫趣味濃厚，不像他那些著意討好市場的脂粉之作。此畫在一九九四年以二百八十六萬元拍出中國油畫的世界紀錄，此次嘉德春拍交一躍而達八千一百六十五萬的成交價，無論是否過高，確是中國現代油畫百年來的扛鼎之作。

二○一一年九月二十七日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