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叛薄收:人民在哪裡?
作者: 裴毅然

專題

更新於︰2012-04-05 Print Friendly and PDF

二月六日,王立軍逃進成都美領館;三月十五日,薄熙來北京被收;同日毛左網站(烏有之鄉、毛旗幟網、四月網等)被封;中國發生繼六四之後最大的政治地震(或曰「政變」),全國革命人民真有點看暈了,這中共怎啦?一天到晚叫嚷「和諧」、再三再四「維穩」,到頭來最大的「不和諧」與最大的「不穩」,原來在「無產階級司令部內部」!

港臺外媒熱開了鍋,廿年等一回的大新聞呵,且為坐看毛左出洋相——「窩裡反」。二月七日以來,所有關注中國事務的外媒外網,更是只有一個主題一個熱點——評王看薄。只是官家照例不讓評論,如此驚天動地的大動靜(爆炸性僅次於「九‧一三」),如此關係國家航向的大事件,十三億利益相關人居然必須保持沉默,不能出聲不讓評論,媒體更不可以公開討論。外熱內冷,反差太大。改革開放三十年,新聞自由、言論自由進步太慢,與GDP增長實在缺乏同比性。

「與國休戚」的慶倖

本人得聞「打黑英雄」化裝避逃美領官,初驚旋平。至於薄大公子被扳倒,心理準備期雖已很長,還是感覺「挺快」——中南海如此之快「統一意見」,自然慶倖之至!薄熙來不倒,文革就有可能還魂。國人咸知:重慶「打黑」,除借「黑打」翦除政敵,要害在「唱紅」——要求回到毛時代。組織「將軍後代合唱團」,甚至唱到香港。高聲唱紅為名,宣示政權來源是實。薄公子高調「唱紅」,司馬昭之心矣——我才是紅色政權的合法繼承人,只有我繼承了紅色傳統,藉以獲得新老左派力挺。

改革跛足三十年,打左燈向右行,「重慶模式」在意識形態握有合法權,這幾年甚囂塵上,連溫家寶都感到背脊發涼,何況像本人這樣的涸轍之鮒——全仰高層政治走向而呼吸的「異議分子」。薄熙來上位之時,自然就是我們這批「新右派」(據說一共兩百名)被收之日。如今,薄熙來先行被收,結束「演出」,我自然會有「翻身農奴把歌唱」,與「與國休戚」呵!

預料之中的「地震」

王立軍事件,雖有性格原因,但客觀必然性遠遠大於主觀偶然性。這位「混世魔王」儘管一直為薄大哥效死前驅——指哪打哪,但彪子局長的精明在於他為「走狗烹」留了一手,暗中搜集薄氏「黑材料」,保證「兩手都很硬」——別想拋下咱!沒想這麼快就真用上了。王立軍的第二個聰明在於整出「國際動靜」——逃進美領館以防「被暗箱」,客觀上為國家做出「不可替代的貢獻」——迅速終結「重慶模式」,重創毛左。三月十五日當天, 重慶著名大禮堂廣場就豎起綠色告示牌:不准再在此唱歌跳舞,理由是嚴重影響周邊居民生活。此前,這兒白天唱紅歌、晚上壩壩舞,儼然重慶一景,市民會帶外地朋友觀摩。深有意味的是:告示牌落款清晰注明日期。薄氏的「唱讀講傳」戛然而止。

中共政治一向封閉,缺乏陽光公開,一切分歧所有紛爭無法攤晾桌面,還自以為得趣——「中國特色」。因此,政壇關係只能靠人際忠誠維護,王立軍叛薄,發生多米諾骨牌效應,當可預料。王局長求庇美領館,下手極重——遞給薄的政敵一張王牌,要完一塊完。前遼寧省委書記聞世震(現全國人大財經委副主任),與薄矛盾頗深。王立軍事件後被問薄之前途,聞世震重申他的「兩洲論」,批評薄在大連搞形象工程——「城市搞得像歐洲,農村弄得像非洲。」據說,後院一起火,薄立遞辭呈,很清楚自己的敗局。只是薄最後是否倒臺,並不取決於薄的「自知之明」,而取決於中南海的各方角力。因此,局勢三十七天才明朗化,完全如外媒預料。所謂中國特色的政治,真是說「暗」也暗,說「明」也明。否則,外媒何以總是「料事如神」?

大陸士林如今自然成熟了,他們對王立軍叛國、薄公子倒臺,並不像民眾一樣吃驚。一黨專政之下,權力交接缺乏明確性,甚至不如封建嫡長子制明確。從江到胡,小平同志一句話。如今,權威不再,紛爭難免。「宮廷政變尋常事」、「最是不穩交接時」……當然是再熟悉不過的前朝舊事,豈會因「中國特色」而長期保持內部平衡?既入中南海,上了天安門,誰不想往中間靠?誰不想成為「中央」?尤其政見不合之時,「成為中央」的迫切心自然更為洶湧,既然通往「中央」的道路已不遙遠。如此這般,從客觀必然性上,地方上不出王立軍會出李立軍,北京不出薄熙來會出厚熙來。

薄熙來這麼多年不與中央貌合神離,整出偌大動靜的「重慶模式」,溫家寶再三再四發警告,最後仍得靠扳手腕解決。王立軍叛薄,一帖催化劑耳,就算沒有王彪子,堅持改革開放還是重回毛時代,這場事關國家航向的「決戰」,終難避免。如今,毛左領軍人物提前倒臺,改革開放的大航向未被撥回,當然是國家大幸,大大幸!相信寰內士林絕大多數會從心裡叫一聲:「吾皇英明(中央英明)!」「南巡」以來,好像還沒如此激動湧出的「心底呼聲」,惟有一次次歎息搖頭。

英明中的不英明

叫完「英明」,再說「不英明」。薄倒臺,大陸媒體只有一條短消息,同時嚴令不准評論,更不准討論。只准中央做,不准百姓評,實在有悖現代政治常識。好像一個政治局委員被免職,只是政治局的事,與全國百姓無關,與重慶人民無關,可你平時又一直高聲扯嗓「黨中央是全國人民的黨中央」。既然是全國人民的中央,出事了,「公僕」不向「主人」彙報詳情,不讓「主人」關心國家大事,發算哪門子事兒?「只准一種聲音」的管理方式,是不是實在太落後太霸道了?與其讓「主人」在網上亂聲叫罵,何不引導他們到正規平臺「好好說」?現代化標誌之一,當然是政治開放,至少言論開放,這難道還需要討論麼?

至於封殺毛左網站,亦屬「不英明」。儘管毛左對民主派力喊打倒、跺腳叫罵、不共戴天,但民主派與毛左的重大差別之一,就在於他們要封殺我們的話語權,我們則捍衛他們的話語權,我們認為他們擁有神聖不可褫奪的反對權。他們對我們這邊遭受的打擊幸災樂禍(如劉曉波判重刑),我們則不會為他們被查封幸災樂禍。儘管我們絕不同意他們的觀點,但我們得捍衛他們的言論自由,尤其在他們的「困難之時」。儘管我們也明白:毛左上臺第一件就是將我們送進監獄!

「鐵板一塊」的時代已經過去,多元化多聲部已經形成,任何一種聲音都不可能代表「全國人民」。陸定一臨終前說「要讓人民講話」,內涵就是要讓人民批評,要允許有異聲。握有五六百萬軍警的政府,難道會被幾句「不同聲音」顛覆麼?那麼欠穩麼?全球百餘民主國家,幾十年、百餘年不都在「多聲部爭鳴」中一天天過太平日子?人均GDP不是遠遠高於中國?

苟利國家生死以

要避免毛左舉左旗反改革干擾開放,就得結束尷尬的「打左燈向右行」,得進行政改。為中共計,修正意識形態,自降赤旗,公開毛罪,確是一項「大工程」,中南海有擔心亦屬正常,可以理解。但是,既然「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面對「人民需要」(或曰歷史任務),只能請你多少有點林則徐精神——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有著反右文革與改革開放的實踐對比,誰都明白中國政治牌桌上那幾張等待翻面的「暗牌」,也都明白這是能夠建功立業的「王牌」。如果真出不了中國的戈巴契夫,或曰改革跑不贏革命,大陸政改不走臺灣模式——自上而下有序推行,要靠基層推進——自下而上掀動革命,支付巨大國家代價,這會是十三億國人之幸麼?會是中南海想要的麼?

誰代表人民群眾?誰代表大多數人民群眾?當然不能自封自吹,得靠一張張選票證明。沒有選舉,僅靠霸著話筒「代表」,這樣的邏輯有多少認同度?

難道中國人民會願意回到地獄般的毛時代?真願去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且不說因言獲罪的「右派」,就是農民不能進城、學生必須服從分配(不說上山下鄉)、調動工作如登天;除了並不需要遵守的《憲法》,全國只有一部《婚姻法》;全年GDP三千多億人民幣(如今四十萬億);還有天天講月月講的階級鬥爭,三大改造,資產階級必須被奪財……毛時代是能夠「回去」的麼?

如何確保代表人民?

 

「王薄之波」自然還沒完,還會出不少預期性新聞:王立軍交給美領館的那三包材料、王薄最後處理、震波所涉高官員……套用中共用語,薄倒臺當然是「歷史的必然」、「人民的勝利」,事實上也確實是改革派政治力量的實質性體現。可問題是:萬一這次改革派鬥不過毛左,咋辦?全國人民有什麼制衡力量確保正確路線的勝利?或曰如何確保中南海代表絕大多數國人的利益?國人如何握有說「不」的否定權?

中國政治太幽暗太累人,政治人物只能幹不能說,或者只能暗著說,全國人民則須尖起耳朵猜著聽、費勁解,兩頭都累。這頭不能明著說亮著幹,那頭各式投機人物便有施展卑鄙的偌大空間,視國務為家務。弄權吞財還算小事,最可怕的是借毛屍還魂文革,折騰出「中國特色」的政治災難。為己提心為國擔心,成了當代士林的宿命。

薄熙來倒臺了,毛魂仍在飄蕩,中國走向何處?黨內改革派能否永遠掌舵?誰都沒譜。大陸知識份子雖揣希望,但無法行動,無法糾偏救弊。士林的無奈當然是國家的最大損失,還須說嗎?

二○一二年三月十六至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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