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達蘭薩拉的漢人
作者: 李江琳

特稿

更新於︰2009-11-01 Print Friendly and PDF

● 前往達蘭薩拉覲見達賴喇嘛的不僅有台港的大明星,也有萬水千山從中國大陸來的漢人佛教徒。獻上他們帶來的供養,祈請尊者的祝福。情景感人。

  一九六○年四月,達賴喇嘛在穆蘇里的臨時居所柏拉莊園居住一年後,遷居達蘭薩拉。達蘭薩拉當時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英印時期,英國人曾把達蘭薩拉闢為避暑之地,以逃避印度平原酷熱的夏季,還在山腰裡修建一座名叫「荒野中的聖約翰」的聖公會教堂。英國總督甚至考慮過把喜馬偕爾郡首府設在達蘭薩拉。可是,達蘭薩拉在一九○五年發生地震,教堂鐘樓倒塌,英國人想法作罷。當達賴喇嘛率領噶廈和他的家人遷居達蘭薩拉時,那裡只是一片荒山野嶺,現在被稱為「小拉薩」的小鎮馬克利奧德甘吉,只有幾座小屋和一座廢棄的森林公園。

  很快,流亡各地的西藏難民相繼而來,在昔日的森林公園裡架起帳篷,權且安身。最初的幾年裡,除了個別西方慈善組織派來的醫生或短期工作者,以及偶爾前來的幾名西方記者,「達蘭薩拉」還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對於中國人來說,更是如此。直到今天,「達蘭薩拉」在中國的官方語彙裡,還被稱為「藏獨大本營」,是一個被極力妖魔化的地方。

偶遇幾位台港大明星拜見尊者

   不過,事情悄然變化。幾十年來,達蘭薩拉每年都吸引大量西方信徒和遊客,如今卻在吸引著一批又一批來自世界各地的漢人。他們有專程前來的專家學者,來此與流亡藏人直接交流,瞭解「西藏問題」中的藏人觀點;有的千里迢迢來參加法會,或者聽尊者講經;也有海外民運人士, 不過更難得的,是一些悄悄前來拜見達賴喇嘛尊者的普通大陸人。出於安全考量,他們返回中國大陸之後, 不會把自己與達賴喇嘛的合影公開,也不會輕易對人說自己的達蘭薩拉經歷。這些人的來到,給流亡藏人帶來了新的希望。

  在達蘭薩拉覲見達賴喇嘛尊者,有一套嚴格的程式必須遵守,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普通信徒。事先預約之後,來客必須在覲見時間之前至少半小時,來到法王府的接待室登記,填一張簡單表格,通過安全檢查。然後,一名印度工作人員翻開一本厚厚的老式登記簿,填寫來客資訊,請訪客簽名。再後,有人把來客帶領到尊者會客室旁邊的等候室,等待尊者接見。

  有天下午走進接待室,裡面已經有一男數女,正在一邊忙亂地登記,一邊七嘴八舌地說話,說的是廣東話,夾雜國語。他們家常打扮,男人中等個子,女人素面朝天,看不出任何特別之處。我一邊等,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聽到他們說覲見的事兒,他們給尊者帶來了禮物,還帶來佛珠等請尊者加持。接著,這群人熱熱鬧鬧地離開接待室,通過安檢。大約一小時後,我在等候室又遇到他們。他們變得面色沉靜凝重,說話聲音壓低了很多。幾分鐘後,這群人魚貫而出。
  後來,我聽說這些人居然是幾位名聲顯赫的台港影星,是那種狗仔隊追蹤,影迷們要求簽名合影的人物。我戲言說失去了發一注小財的機會──當時我就帶著相機,本來可以拍到這幾位大明星的家常照的。從此我知道了,原來前來達蘭薩拉覲見尊者的大明星,遠不止一個李連杰啊。

從西藏走來的漢人「甲喇嘛」

  這位穿著黃袈裟,足蹬旅遊鞋的現代行腳僧,是按照藏人朝聖的路線,從喜馬拉雅山北,通過樟木口岸進入尼泊爾,然後輾轉來到達蘭薩拉的。他除了肩上的背包,別無他物。他不懂英語,只會一點點藏語,就這麼一個人來了。在達蘭薩拉,他一個人也不認識。大清早下了車,他站在街頭,不知上哪兒去。這時候,他遇到一位會漢話的年輕藏僧,把他帶到我住的那家旅店,為他訂了最低價格的房間。然後把他帶到旅店的露天茶座休息,正好遇到我。就這樣,我認識了這位自稱「甲喇嘛」的青年僧侶。

  他來自東北某省,二十出頭就落髮為僧。身為獨子,做出這個決定,所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但是「甲喇嘛」義無反顧地走向藏地,進入五明佛學院學習。學業尚未結束,學院被強行關閉,各省宗教局來人,把來自本省的人押送回去。「甲喇嘛」被迫中斷學業後,飄然而去,再次走向高原,進入一座著名寺院,師從一位高僧,繼續研習佛法。這位年輕法師,就這樣在藏地生活了九年,有幸跟隨數位高僧修行。

  「這次來印度」法師操著東北口音說,「一是為了朝聖,二是受家鄉一些佛教徒委託,帶一筆錢,供養在境外的僧人。」我聽了心頭一暖:幾十年的妖魔化,還有這樣虔誠的信仰者。

  我叫他趕緊去法王府,提出拜見達賴喇嘛的申請。「尊者時間很緊,現在他正好在山上。」

  「沒關係,」甲喇嘛回答我,「其實我倒不一定要佔用他的時間。打坐的時候,我常常很清楚地看到他。」

  後來,「甲喇嘛」告訴我,他把帶來的一大筆錢送到法王府時,有幸拜見了達賴喇嘛。說著,他從頸上拉出一條銀鏈,鏈子下面繫著一個約三四寸大小的精緻銀盒,像個小神龕。他打開來小心地取出一尊鍍金釋迦牟尼佛像,很高興地告訴我,這是達賴喇嘛贈送給他的佛像。他和我告別:「日後有緣再見!」次日,甲喇嘛揣著這尊佛像,前往菩提迦耶朝聖去了。

安徽漢子含淚匍匐在尊者腳下

  他皮膚曬得黝黑,留著「寸頭」,衣著普通,神情忠厚樸實,一眼看上去就像中國大陸隨處可見的民工,出賣苦力,卻不被城市收留的人。不同的是,他帶著一隻做工相當精緻的轉經筒。在法王府接待室遇到他時,轉經筒放在藏式長凳面前的茶几上,他正在犯難:他一點不懂英文,不知道怎樣填寫登記表。接待人員又不懂中文,無法溝通。正好這時我走進來,工作人員請我翻譯。我看到他手裏拿著一本中國護照。

  填完表,我們聊了幾句。他告訴我說,他來自安徽,是噶瑪巴仁波切的信徒,此次專程前來慶祝噶瑪巴的生日,有幸得以拜見法王。安檢時,工作人員請我翻譯,告訴他不可以帶相機和手機,請他把包留在安檢處,只攜帶請尊者加持之物。他手忙腳亂地從藏式挎包裡掏出哈達、念珠,和一個厚厚的信封,告訴工作人員說,這是供養。就在這時,暴雨傾盆而下。工作人員打著傘,把我和他一同帶進等候室。

  他的拜見被安排在小客廳。一輛白色吉普車把尊者送到會見室走廊的台階前。尊者下車,走進會客室寬闊的走廊。我站在大客廳門口,看著安徽漢子低低躬腰,雙手捧著雪白的哈達,走到尊者面前,哈達舉至齊眉,叫了一聲「法王」,聲音隨即哽咽。尊者雙手接過哈達,安徽漢子立刻雙膝跪下,匍匐在尊者腳下。

  我為之深深動容。幾十年來,以革命的名義,宗教信仰在中國受到毀滅性摧殘。暴力革命毒化了社會,毒化了人們的心性,也毒化了人與人的關係。改革開放之後的經濟發展,並不能取代人們的精神需求。信仰是無法靠宣傳攻勢來擊敗的。官式的「世界佛教論壇」,沒有世人公認的精神領袖,不過是主旋律之下的一場表演。千金打造出美輪美奐的寺廟,可以成為景點,卻不會成為聖地,虔誠的佛教徒們,依然會不辭勞苦,千山萬水來到達蘭薩拉,拜見達賴喇嘛尊者,獻上他們帶來的供養,祈請他的祝福。

  我不禁回憶起,有一次採訪尊者時,我問他:「將近半個世紀以來,中共一直在污衊攻擊你,你是否為此生過氣?哪怕只有一次?」尊者回答說:「沒有。一次也沒有。相反,我可憐他們。」接著,他詼諧地說:「我想他們肯定嫉妒我。因為我比他們更受世人歡迎。」

  若干年前,達賴喇嘛尊者在美國,對他的支持者們說:「西藏問題是一個道德問題。讓美國人民的心來說話。」

  現在,是讓中國人民的心來說話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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